姜諾從隔間出來吹干頭發(fā)后，宴若愚還沒洗好。這個專門給外來務(wù)工人員開設(shè)的澡堂按次數(shù)收費，姜諾沒催促也沒敲門，就坐在靠近宴若愚隔間的地方等。

閑著也是閑著，他拿出手機(jī)刷各種信息，首頁一更新，剛好跳出一條林淮的新微博。原來他受邀參加的活動是tedx，上臺后先是簡短概括中文說唱的發(fā)展，重點介紹現(xiàn)在年輕人喜歡的風(fēng)格，比如無厘頭的喜劇說唱，唱腔模糊的mumblerap，比起歌詞內(nèi)容更注重整體聽感的newwa/ve。

這場演講總共十分鐘，林淮準(zhǔn)備充分條理清晰，在沒有提詞器的情況依舊表述的非常流利。演講的最后免不了升華主題和上價值，林淮的表達(dá)依舊口語化，他提到?jīng)]有一種音樂形式像說唱一樣擁有無限的可能，只要你愿意開口，你就能吃這碗飯。

他注視鏡頭，鼓勵熱愛說唱文化的所有人：“如果你還在猶豫，那就去聽聽我最新的幾首喜劇說唱。我瞎逼逼唱成這樣都能在這個圈子混下去，你為什么不可以。相信自己，只要你想成為一個rapper，你就能成為一個rapper。”

林淮全程歪拿麥克風(fēng)的演講收獲如雷掌聲，一條彈幕飄過，說林淮演說的內(nèi)容沒毛病，但看他這個姿勢，真的好怕他講著講著突然無法銜接開始rap。

姜諾被后面跟著的獻(xiàn)上膝蓋的表情包逗笑了，沒及時退出，微博應(yīng)用自動播放了另一個與嘻哈有關(guān)的視頻。

那是一個美國本土的訪談節(jié)目，好巧不巧，被參訪的人正好是林淮欣賞之情溢于言表的dove。

dove真名宋舟，家境殷實天資異稟，剛被一所紐約的常青藤高校錄取，還是唯一拿到全額獎學(xué)金的亞洲人。

天下長輩一個樣，美國的主持人也忍不住問這個從小到大的學(xué)神為什么要去搞說唱，宋舟禮貌一笑，說如果主持人對說唱的態(tài)度和其他普通愛好一樣而不是覺得不務(wù)正業(yè)，他也不會自己出來做歌。

主持人覺得宋舟的回應(yīng)特別有意思：“你想改變?nèi)藗儗φf唱的刻板印象？”

“這很難說，也分情況，”宋舟搖頭，用純正的英語回應(yīng)，“嘻哈文化的根在美國，在中國并沒有一個循序漸進(jìn)的發(fā)展歷史。美國的rapper來自貧民窟，黑人社區(qū)，破舊的小酒館和traphouse，但在中國，只要你買得起neverland的球鞋，再穿身潮牌衣褲唱兩句不著調(diào)的歌詞，你就能說自己是rapper。”

“也有人會說，時代不一樣了，如今的hiphop更看重音樂性……”宋舟再次搖頭，并無挑釁嘲諷地正色道，“我知道有不少同行會看到這檔節(jié)目，如果你想發(fā)歌，不妨先聽聽我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自稱rapper，人貴有自知之明，也要懂知難而退。”

姜諾滑動手指翻回林淮的言論，又聽了一遍宋舟的，只覺得這兩個年輕人對說唱的理解簡直是水火不相容，若是有見面的一天，免不了要針鋒相對。

而他們本質(zhì)又都是涉世未深的少年。

也只有十**歲的少年會有如此理想化的觀點并義無反顧地付出行動，這種堅持天真又可貴。正這么想著，姜諾眼前晃過一只手，他抬頭，宴若愚裸著上半身站子啊他面前。

“你——”姜諾突然不知該說什么，站起身，問宴若愚怎么不穿衣服。宴若愚拍了拍胸膛大方道：“你上回摸我腹肌不是摸得挺開心嗎，現(xiàn)在洗完澡正好熱乎乎的，你繼續(xù)摸繼續(xù)開心呀。”

姜諾：“……”

“我開心，特開心，非常開心。”姜諾被宴若愚這個神邏輯整得哭笑不得，假笑到眼尾都擠出皺紋了，宴若愚才心滿意足地把衣服穿上。按農(nóng)歷算，今天已經(jīng)是年二十六，返鄉(xiāng)的外地人基本上都離開，嶺安城的村鎮(zhèn)變成了空城，又逢下雨，整個晚上也就他們兩個人來洗澡，但姜諾還是怕宴若愚會被眼尖的人認(rèn)出來，讓他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兩人撐著一把傘走在空無一人的街巷上，每路過一個小吃店面就會問一句：“你想吃這個嗎？”

宴若愚每次都搖頭，又被問了一次后他反問：“我們怎么還沒到家？”

“先帶你去吃東西。”姜諾牢記裴小趙離開前的叮囑，宴若愚昏睡醒后就沒進(jìn)食，餓過了頭又潔癖作祟，所以選擇先洗澡。

“不用這么麻煩，你叔叔阿姨不是有珍珠奶茶又有麻辣燙嘛，我們回去吃這些都行。”

姜諾停步，扭頭上上下下打量擦著自己肩膀的宴若愚，完全有理由懷疑只吃新鮮空運食物的宴若愚被塌落的天花板震傻了，居然想嘗試流動小攤。

“……那你，你就算在我家吃了晚飯，也得回自己的大房子啊。”姜諾越說越緩，因為宴若愚的眼神越來越喪，雙唇緊閉撒嬌似得嘟起，饒是他再想提些現(xiàn)實的建議，也說不出口。

“我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在跟你耍脾氣，我就是想去你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看看，不行嗎？”

宴若愚閃爍的亮眸堪稱殺手锏，至今沒人能拒絕。姜諾回想宴若愚叫停挖土機(jī)，幫著用最快速度把其他家具搬離時的雷厲風(fēng)行，沒再堅持，帶宴若愚回新安置的出租房。宴若愚一臉高興，要不是天還下毛毛雨，他肯定要跳著跑兩步。

強(qiáng)拆并不是沒有預(yù)兆的，保險起見，姜諾很早就看上附近另一個本地人的空房。他沒什么資本和本地人談條件，但小麗姐也租那人的房子，給姜諾做擔(dān)保，他才暫時拿到空房的鑰匙，并保證一旦在年前搬進(jìn)去就多付一個月的房租。本來他們都做好蓋濕被子的準(zhǔn)備了，好在宴若愚那輛大g幫忙搬運搶運出不少東西，兩人回去時，小麗姐正好把所有干凈的衣服挑出來放到柜子里。

姜諾不知從哪兒套出幾張現(xiàn)金塞到小麗姐手里，道謝的話說得可比兩人相遇的第一晚自然多了。小麗姐沒收，說大家都是老鄉(xiāng)，互相幫忙是應(yīng)該的。

“我看你們的枕頭都濕了，跟我去房間里拿幾個先用著吧。”小麗姐繞過宴若愚離開，全程都沒和他有過眼神接觸。宴若愚挺納悶的，不認(rèn)為這位小麗姐這么快就不記得他了，不然不會隱隱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