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血液汩汩流出，將黎星漠的手和腹部染得鮮紅濕潤，他才終于察覺發(fā)生了什么似的，茫然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珠。

周圍站著好多人啊，他如此想。

每一個他都認識，從報刊訪談上或者干脆就來自于他身邊，和他朝夕相伴；但是現(xiàn)在，對于死亡表現(xiàn)得如此冷漠，就好像死的只是一個再無關(guān)緊要的人，文陵是如此，就連樂昊空也是同樣。

他的名義上的親生父親，此時只是旁觀著，離得很遠，讓黎星漠連看清楚他的表情都做不到；在這偌大的實驗室裏，一時沒有人說話，像是某場被精心策劃過后的滑稽啞劇，荒誕而可笑。

黎盼夏的犧牲在這樣的局面中已經(jīng)顯得不值一提，文陵只不過是驚訝了一瞬，就饒有興致地勾起了嘴角。他一抬手，后面便有人心領(lǐng)神會地走上前，載著他的輪椅朝前推了些，用以讓他更好地觀察此時黎星漠的慘狀。只聽他嘖了一聲：“意外之喜，怎么樣，星漠？向宇宙發(fā)誓，這可真跟我沒有關(guān)系。”

已死之人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出血液，于是——或許是這位主宰者此時又覺得臟了，他一皺眉，旁邊立刻有人出現(xiàn)，將毫無生氣的黎盼夏從黎星漠身上拖走。被浸濕的地方開始逐漸變得發(fā)冷，黎星漠卻仿佛渾然不覺，他雙眼半闔，漫無焦距地隨意落在某處，似乎是終于不再抱有任何求生意志，就連槍口抵上他的太陽穴，都沒有任何掙扎。

從始至終，樂昊空一直冷眼看著，在第二次扳機即將被叩響時，他忽然心下一動，走到文陵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文陵沒答話，似是默允，他便很快消失在實驗室的那頭，再出現(xiàn)時，手裏多了一個銀灰色的金屬箱，經(jīng)由文陵的瞳孔掃描之后，箱子應聲而開，裏面赫然盛著兩支冷藏的試劑，試管內(nèi)的液體正隨著他的動作而輕微晃動，偶爾能在某個角度看見金色的閃光，很容易讓人猜到那是什么。

原本已經(jīng)因為力竭而安靜下來的戎唳看到這東西，猛地掙扎起來，力道之大，一時竟掙脫了束縛，他朝著黎星漠所在的位置靠近，聲音嘶啞，猶如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文陵！你不能——”

“我不能？”

戎唳再度被降服，文陵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此刻的狼狽，這句話觸到他逆鱗，于是偽善盡數(shù)褪去，露出其內(nèi)一點輕蔑嘲笑的面孔。他揮手，試劑被取出，一點一點朝著無知無覺的黎星漠逼近，同時十分狂妄地道：“這個宇宙中，從沒有我不能做的事情，只看我想不想。”

泛著金屬冷色調(diào)的針頭距離黎星漠只有一步之遙，戎唳額頭青筋畢現(xiàn)，他吼道：“那你朝著我來！”

“你？”文陵連眼神都不再屑于施舍，“和宇宙唯一的成功品來說，你還遠遠不夠格。”

“黎星漠！”戎唳見一招不成，又轉(zhuǎn)而去呼喚神情恍惚的黎星漠，“你睜眼看看，這是哪裏！”

可是所有聲音好像一并被對方隔絕在外，這樣的話也沒能讓他有任何波動，倒不如說，隨著黎盼夏的死亡，冥冥裏好像也帶走了他的靈魂，冰涼液體被註入，他無知無覺，連一個眼神變化都沒有。

最后一滴泛著金色的液體被註入，在他的腺體后方，一枚完整的半翅標記逐漸顯露出來，其形狀之巨大，外觀之完整，所有人都聞所未聞。

文陵神色變得狂喜，他兩只手死死地扣在輪椅把手上，用力到關(guān)節(jié)泛白，連旁邊的凌覓都忍不住驚嘆：“難道要成功了？”

“不，”樂昊空低聲地否定了她，但眼神也不自覺地透露出癡迷，“是最初版和終版的融合。”

黎星漠，這個初代不落星的唯一完全成功品，從出生至今從沒有顯露過任何的副作用，終于在多年后的今天，向所有人再次展示了他的獨一無二和與眾不同，例如此刻。

象征著不詳?shù)娜釄D騰還在他身上繼續(xù)蔓延，而承載著這個標記的人卻還是全無動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黎星漠的覺醒，可是過了很久，也依然沒有任何的動靜。

樂昊空帶來的這兩支試劑是他們研發(fā)出的最新版本，剛剛也早在來時的路上便被催發(fā)過，換言之，現(xiàn)在最中央的大屏上，已經(jīng)多了一條屬于黎星漠的數(shù)據(jù)；退一萬步講，即使這依舊是失敗的半成品，沒有達到任何他們想要的效果，也不應該像現(xiàn)在這樣，沒有半分動作，就好像——

這東西對黎星漠全然沒有效用似的。

就在這時，萬眾矚目裏，黎星漠終于動了一下。

只見他緩慢地抬起頭，目光依然清澈，眼眶還帶著剛剛哭過的一點紅，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區(qū)別；但是戎唳一眼望去，一顆心頓時便跌落到谷底。他與黎星漠朝夕相伴，當然輕易便能分辨出，這樣一雙眼睛裏，究竟藏著什么樣的情緒；就像此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對方眼中沒有他熟悉的愛與恨，換句話來說，現(xiàn)在的黎星漠，已經(jīng)是另外一個全然陌生的存在了。

黎星漠用毫無感情的視線在場內(nèi)梭巡了一圈，身上血漬未干，后頸上的標記持續(xù)發(fā)著亮；所有人對此保持沈默，也沒有人敢阻攔，于是，眾目睽睽之下，黎星漠慢慢地走到了文陵的身邊。

文陵的表情已經(jīng)無法用喜悅來形容了，他初現(xiàn)老態(tài)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輕聲地夸讚道：“好孩子。”

黎星漠對此沒有反應，但也沒有顯出排斥，他依舊立在文陵的身前，仿佛在等著他下一個指令。

不費吹灰之力，文陵再度造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s。

“好孩子，讓我想想該如何稱呼你……不過那些現(xiàn)在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去，星漠，把那個人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