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六 一

左六，左六爸給他起的名字其實是左流，不知道后來怎么就叫成左六了。

左流變成左六，有兩個人的心情是覆雜而不安的，一個是左六他爸，一個是左六他媽。

可以說，左六自從出生那天起，就註定了他的命運，註定了他是他媽和他自己的悲劇的根源。

左六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是長子。

按常理，左六應該備受他爸的寵愛，然而事實卻不是，相反的是，左六是他爸眼中的一顆釘。

為什么？

是呀，左六從懂事那天起就問媽媽這個問題。

而左六媽卻無可奈何地把兒子摟在懷裏，輕輕地拍著他小小的脊背說：“沒有啊，六是最聽話的孩子，你爸怎么會不喜歡你呢！”說這話時，左六媽都覺得心虛，明明就是左六爸對左六不好，還要昧著良心說沒有。

左六聽著媽媽哄騙自己，一次兩次他不信，時間長了，他也就當媽媽說的也許是對的吧。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左六爸越來越明顯地對左六嗤之以鼻，甚至偶爾還打他，每次左六爸打左六，左六媽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像老母雞護小雞仔一樣護著左六，往往左六爸的巴掌就打在左六媽的身上……

為什么爸爸不喜歡他，而且還很討厭他？

左六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躲著爸爸，盡管媽媽一直說爸爸喜歡他，可他還是想躲著他，然而，同一個房檐下，左六往哪裏躲呢！

直到有一次，左六爸沒緣由地又要打左六，左六媽又去擋住兒子，那時的左六已經比他爸還要高出一個頭了，他忽然爆發了，他憤怒地把媽媽推到一邊，挺直了身子怒視著他爸……左六爸當時就楞住了，也許他從來沒有意識到左六會反抗，從來也沒有想過左六會在某一天反抗他，反抗他的尊嚴，他楞了片刻，忽然清醒過來，一把抓起倚在墻上的鐵鍬，揚起來向左六的頭頂砸下去——幸虧左六的弟弟伸手抓住半空中的鐵鍬，否則，左六的腦袋一定就開瓢了。

其實，左六不是因為爸爸打自己，他反抗了，而是因為他已經不能再容忍媽媽因為自己挨打了。

他常常會看到媽媽手上，胳膊上的傷，他懷疑爸爸不只打自己，一定還在背地裏打媽媽，只是媽媽從來都不說就是了。

從此后，左六沒有再跟他爸說過一句話。其實，他爸也不理他。父子倆行同陌路人，甚至還不如陌路人，陌路人只是不認識而已，而左六父子倆卻是彼此憎恨著。

可那年，左六只有十五歲。也就是那年的秋天，左六就不念書了。老師來家裏好多次，說左六是個讀書的料，不念白瞎了，可是左六的爸梗著脖子就是不讓左六念書了，他說他不養白眼狼。

左六木然地對老師深深地鞠了一躬說：“謝謝老師，我不讀書了，我要去干活了……”他說這話時，眼裏充滿了淚水。

左六媽看著兒子，哽咽地說：“六，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也不知道這是……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這樣對我們娘倆……”

左六有一個弟弟，名字叫左昌盛。據左六爸自己說，他們老左家家譜中這輩的名字排的是“昌”字輩，所以左昌勝的名字中間應該是“昌”字。好奇的人就問為什么左六的名字中沒有“昌”字時，左六爸蔑視地說，“哼，他不配！”又有人問，“左六”是什么意思，“六”是排行嗎？左六爸說：“是流，流掉的流！”在場的人都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這話傳到左六耳朵裏，他表面沒有一絲的表情，可是誰知道他的內心中卻翻江倒海，無比劇痛。

左六是他爸眼裏的釘，而左六的弟弟卻是他爸眼裏的寶，從小到大是他爸舉著長大的。

左六的弟弟左昌盛跟哥哥的感情很好，常常偷偷地把爸爸給他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哥哥，雖說左六有些抗拒，可是畢竟他是個孩子，他會委屈地接過弟弟塞進他手裏的東西，然后五味雜陳地吞掉，至于那些能玩的東西他也是不敢在他爸面前碰的，否則，他爸會說他搶昌盛的東西。

當然了，他平時是會因弟弟而受一些訓斥和打罵，但那不是弟弟的錯，也不是自己的錯，至于是誰的錯，沒有人告訴他！

在左六幼小的心靈中，有許多許多的疑問，他不知道去問誰，誰能給他這些答案，

所有的孩子都渴望擁有父愛，而對于左六來說，父愛，卻是一座高山，是左六無法攀援上去的高山，永遠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左六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滿懷信心地期待著，期待他爸給他一個微笑，某一日能對他好些，可是這種期待從他不上學那天就破滅了！

在左六幼小的心靈中，是多么的渴望他爸能對他好點，為了讓他爸高興，左六天真地認為，他好好學習，打一百分，或許爸爸就高興了，然而當左六真的拿著一百分的卷子回到家，怯生生地塞到媽媽手裏，他不敢親自的，像所有的孩子那樣取得了好成績后得意洋洋地給爸媽看，然后邀功請賞，而是讓媽媽拿給爸爸看，他就眼巴巴地看著爸爸，期待著，至于期待什么，他也說不清……可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左六爸連看都懶得看地說，“有什么用，還能當狀元啊！”他的聲音不是很大，可是左六聽到耳朵裏卻如五雷轟頂。盡管當時左六還小，他不太懂他爸說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的語氣和表情足以說明了一切。從記事起，左六爸對左六就是這個態度，左六轉身跑到院子裏，他覺得全身冰冷，冷的讓他打顫，像掉進了冰窟窿裏，他僵直地立著，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順著面頰滾下——轉過年來，只比左六小兩歲的弟弟拿著八十多分的卷子給他爸看時，左六爸樂的，簡直找不到北了，嘴裏不停地說著，老左家有人才了……左六木木地看著他們，像看戲，看小人書一樣，這一切跟他一丁點關系也沒有，他就是一個旁觀者。

從此后左六再也沒有把自己學習好與不好跟他爸有關系，因為他仿佛明白了，他似乎什么跟他爸都沒關系，但是他還是學習很好，因為左六媽媽高興，左六媽每次都會拿著兒子的成績單淚眼盈盈地說，“六，好好學，好好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