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羊肉上得比往年早,元旦前兩天，宋玉萍就問林靜和陳茹要不要羊肉，要話一人給他們留一斤,再多就沒有了。

正巧元旦陳茹請客吃飯，三人一商量干脆不分了，湊著買了三斤羊肉,切點蘿卜土豆燉羊肉鍋吃，另外再洗點青菜,豆腐丸子也能弄點。

吃飯也不就著飯桌了，都圍著煤爐,煤爐上面是大鐵鍋，鍋里滿滿都是菜。

旁邊也放了張半高茶幾，茶幾上幾盤菜是另外炒。陳茹媽寄過來臘腸還有，還是拿茼蒿炒，反正時令菜不需要票。再用面粉裹著炸盤小魚，最近在清塘,鮮魚大批上市，大條魚還是要票,但這種拇指長小魚不用,價錢也便宜，兩塊錢能買半桶。除了這再炒了盤青菜,怕羊肉吃著味太重,調(diào)劑調(diào)劑。

哦對了,羊肉是紀明鈞看著燉，三家輪流請客吃下來,大家覺著還是他廚藝最好。

不過陳茹沒好意思自己請客時候讓紀明鈞來干活,提前問了他兩句,他要是愿意教，就她來做，他說就行，要是不愿意她就自己來。

之所以這么問也是有緣由，這年頭廚藝是能吃飯家伙，手藝好人哪都搶著要，國營飯店大廚也是很體面工作，所以很多人不愿意教別人做菜，怕出意外傳。

雖然紀明鈞不大可能去當廚師，但陳茹不能理所當然地讓人教她，所以提前問了句。

紀明鈞自然是無所謂，事實上他也沒系統(tǒng)地學過廚藝，最開始是為了不餓肚子，憑著本能瞎搗鼓，后來是在別人家吃到好吃，就打聽打聽做法，回去再自己學著做。

他姑家住也是軍區(qū)大院，大院里人來自五湖四海，他有現(xiàn)在廚藝也算是博覽眾長結(jié)果。

但本質(zhì)上，紀明鈞學廚是為了滿足自己口腹之欲，而不是想求得一技之長。因此對他而言，沒什么菜是不能教，畢竟動嘴巴還是比動手簡單多了。

其實羊肉鍋就是要燉，把肉燉爛，香味燉出來就差不多了。所以陳茹是九點多就開始忙活了，但大家正式吃上飯在十二點左右。

八個人圍著煤爐坐是有點擠，好在現(xiàn)在天冷，擠點也沒什么，還暖和。

于是一頓飯吃飯，幾個男都出汗了，林靜還好，她只是覺得陳茹家里挺舒服，吃完也不想出去了。

“要不你就留我家睡一覺？”陳茹開玩笑說，完了看到紀明鈞瞥自己一眼，又改口說，“還是算了，反正屋里都是一樣冷，你回家睡還有人給你暖床。”

聽見陳茹這話，林靜還沒說什么，宋玉萍先嚷上了：“我兒子閨女還在呢，你說話注意點啊。”

陳茹就去看姐弟倆，兩人都在吃水果，聽親媽提起他們紛紛抬頭，眼神還是茫然，便嗔道：“你不提挺好，一提他們不就抬頭了？”倒也沒繼續(xù)說下去。

氣溫雖然低，但今天太陽挺好，也沒什么風，吃過飯后幾人搬了凳子出去曬太陽，順帶著聊天。紀明鈞幾個也是湊到了一起，但沒坐著，呈三角形站在另一邊，除他之外兩人都在吞云吐霧。

聊著聊著，隔壁就又鬧上了。

聽到聲音幾人都沒動，實在是累了，反正最后都是以陳副營長回營收場，勸不勸好像都差不多。

但聽著聽著，大家發(fā)現(xiàn)不對勁，這次伴隨著女人哭喊聲，時不時有東西哐當?shù)沟芈曇繇懫稹６宜麄兤綍r吵架，從爆發(fā)到陳副營長被推出來，前后也就四五分鐘，這次過了十分鐘，陳副營長還沒出來，里面哭喊聲也越演越烈。

三個女人對視一眼，紛紛抬頭朝陳家看去，紀明鈞也動了，走到陳家門口敲門：“老陳，讓著點你媳婦，別吵了。”

可能是聽到紀明鈞聲音，里面安靜下來，但也就幾秒鐘功夫，陳營長媳婦喊聲再度響起：“滾！你給我滾！”

這是林靜頭一次聽清陳副營長媳婦聲音，嘶啞而尖利。

陳副營長聲音依然聽不清，但能猜到應(yīng)該在勸她，只是沒什么用，里面又是一陣噼里啪啦。

紀明鈞敲門改成拍門，同時讓他們開門，但里面越吵越烈，沒人搭理他。

紀明鈞眉毛壓低，臉色徹底黑下來，林靜頭一回見他露出這樣表情，不由上前握住他手。

林靜手是軟，也是冷，鉆進他手心，讓他冷靜下來，對王營長和陳指導說：“去趟街道辦，去叫兩個人來，沒人就去司令家叫黃主任，她婦聯(lián)，讓她來勸勸老陳媳婦。再找人去趟部隊，把老陳領(lǐng)導叫來，給他做做思想工作，一個當兵成天磨磨唧唧像什么樣！”

黃指導和王營長都是行動派，應(yīng)了聲就往外走，紀明鈞則又走到陳家門前，重重拍了兩下門喊：“再不開門我抬腳踹了啊！”

林靜聽見紀明鈞這話，還以為他就是想嚇唬嚇唬人，結(jié)果等了沒半分鐘，他真一腳踹到了陳家門上。

“真踹啊？”宋玉萍嚇了一跳，擔心道，“別真把門踹壞了，門板砸下來再撞到人。”

“門壞了我修，人撞壞了我出錢治。”紀明鈞面不改色，哐當又是一腳。

家屬院大門里面栓門是上下兩道那種木栓，正常用挺牢靠，但其實也是用釘子頂釘起來，經(jīng)不住踹。

紀明鈞第一腳還收了力，到第二腳就不管了，一腳踹過去，門框都在震，緊接著“哐哐”兩聲，門板重重往兩邊墻壁撞去，木栓也掉了一根，其他則虛虛掛在門上，搖搖晃晃。

隨著大門被踹開，林靜也看清了里面情況。

亂是肯定，桌子還好，只是挪了位置，板凳卻倒了一地，飯盒、搪瓷杯，還有其他零零碎碎東西到處都是，碎玻璃夾雜在其中，讓人難以下腳。

陳副營長站在桌子后面，懷里抱著不停掙扎沈文麗，她頭發(fā)散亂，完全遮住了臉，雙手不停捶打著陳副營長胸口，口中嘶喊著：“放開我！陳威你放開我！”

再看陳副營長臉，右邊好幾道血印子，顯然是他媳婦抓，但他完全顧不上，神情痛苦道：“文麗你冷靜一點！”

“冷靜？你讓我怎么冷靜？你要忘記要去過好日子，我攔著你了嗎？你憑什么要讓我也忘記？”沈文麗像是被刺激到，捶打得更用力了，不止動手，她還開始用腳踹陳副營長。

腿上力氣比手上就打多了，哪怕當兵扛摔打，幾腳下來陳副營長也有些扛不住，身體不自覺后退，手上力道也松了松。沈文麗借此掙脫陳副營長桎梏，原本因為挨得近只能無力拍打他胸膛雙手抬高，最終一巴掌甩到他臉上。

清脆巴掌聲響起，不光是從外面進來人，兩個當事人也愣住了。

紀明鈞趁此機會踩過滿地碎玻璃，顧忌著男女有別沒動沈文麗，將陳副營長往后推了推，問：“吵夠了？能冷靜下來了？”

沒人回答。

沈文麗依然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門口人看不到她臉上表情。

而陳副營長右臉傷口因為她那一巴掌又開始滲血，但他仿佛沒有知覺，看著沈文麗哽咽開口：“文麗，我不是要讓你忘記，那也是我兒子啊，我怎么能忘？怎么敢忘！可安安已經(jīng)沒了……”

“啊——”沈文麗捂住耳朵尖叫起來。

林靜三人也繞過碎玻璃渣走了過來扶住沈文麗，輕拍著她背安撫她。雖然沈文麗之前看起來孤僻不合群，但她還是在三人安撫中漸漸停住了尖叫，只是哭泣聲漸漸變大，聽著有些壓抑。

聽著沈文麗哭聲，陳副營長心里也很不好受，張了張嘴正準備開口，卻被紀明鈞制止住：“夠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陳副營長被懟得閉上嘴巴，只但心地看著沈文麗。

但沈文麗沒有看他，她連頭都沒有抬，哭泣著被林靜三人帶進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