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徒步螞拐

翌日清晨，即趙建國被趕跑后第二天早，羅樹林花了一個月的薪水，在延河鄉村野外雇一輛馬車準備出發告老還鄉。 。車夫啰裏啰嗦跟他解釋老半天，只租車不雇人或者只雇人不租車，價錢可減一半；連人帶車租用，則必須全部包干。如果送到螞拐隘，那么只出車費，不管管飯；如果送到螞拐鎮，價錢必須提高一半。

羅樹林聽得頭都大了，他站在車夫的面前楞了老半天，一時半會兒也拐不過彎兒，想不出個所以然，納悶地問道：“為什么送到螞拐鎮要提價？”

“因為那裏盜匪橫行，西北馬幫燒殺搶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我冒著生命危險過活，提著腦袋吃飯！說不定你給的這點錢，我還沒回到半路，已經完蛋。如果你覺得車費貴，那另找別家吧！”

車夫準備下逐客令，羅樹林不想再跟他計較，因為眼下各地都在打仗，車夫也不是十分好找。即使找到，價錢出得很高，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冒這個險。車夫收下羅樹林給他的那一沓法幣，樂滋滋駕駛馬車跟隨對方回到學校拉人和拉貨。

乘客只是羅樹林一個人，可他要搬的東西卻整整裝滿半馬車，大到箱子桌椅，小到毛筆書籍，一股腦兒全部帶走。羅樹林佝僂著腰，擠在車的雜物堆裏，花白的頭發，蒼白的臉色，木然的神情，仿佛一只病態的老山羊。

他雙手緊緊抱住國民政府教育部贈送的牛皮公包，那柄暗藏秘密武器的拐杖寸步不離地靠在他身旁，整個身子幾乎縮成一團塞進雜物堆。車夫揚鞭策馬，馬車煙塵滾滾地駛過延河的大街小巷。

街道的行人紛紛為之側目。當人們看清車裏的乘客是羅樹林這個老狐貍時，他們的臉立刻露出十分厭惡的表情。有人望著馬車離去的背影指指點點；有人沖著經過的馬車罵罵咧咧；也有人沖著遠去的馬車狂吐唾沫，嗤之以鼻，暗地裏慶幸羅樹林這個老妖精終于徹底離開此地。

幾乎也是同一時間，不同的地點。趙建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宿，次日早只身離開國民客棧，踏漫漫征途。他拎著那個快要散架的行李箱，箱子裏躺著幾件舊衣服和一瓶解渴的白開水。雖然那個破舊的箱子已被他用麻繩捆得結結實實，面被摔爛的破洞還是無法彌補。好一面破碎的鏡子，已經很難重圓。

他沐浴清晨的霞光，呼吸清新的空氣，行走在山野之間，一邊大口地啃食客棧的老板今早分給他的干糧，一邊悠閑地踱步前進。因為客棧的老板告訴他，眼前所走的這條路，幾乎每天都有一趟馬車經過，那是鄉民自發拼座的車子，車大部分的乘客都是到外面批點山貨回來賣。不過拼車的時間不固定，有時早出發，有時連夜出門。

雖然搭順風車的希望很渺茫，可不管怎樣，趙建國也打算砰砰運氣。在手的干糧快要啃完時，他大老遠看到身后有一輛馬車風馳電掣，飛奔而來，車輪左搖右擺，眼看要脫離車轱轆，車后揚起的沙塵滾滾，隨風飄蕩，十分壯觀。如果再給車夫兩匹馬，興許那輛馬車可以開出火車的速度。

趙建國停下前進的腳步，單手抱住箱子，站在路旁等候。約莫五分鐘后，那輛破舊不堪的馬車離他還有百步之遙時，他遠遠地招了招手。伴隨馬兒的嘶鳴，車子的加速度有所減緩，最后緩慢地停下來。

那個長著一臉粗獷絡腮胡子的車夫，警覺地問道：“你是什么人？要到哪兒去？”

“我是振興小學的老師，要回西北老家探親。”趙建國對答如流。車夫半信半疑地打量片刻，也沒開口叫他車的意思。車的一個村民剛好也認出趙建國，他立即插嘴道：“老李啊，俺認得他！他是俺娃的老師。不過昨天被羅校長趕出來了！”

“哦，既然這樣，那你車吧！不過俺要收車費哦？”車夫終于松口。

“好！謝謝你們。車費收多少？”

“你半路車，我順道捎你一程，到點看著給唄！多少無所謂，反正都是自己人！”

趙建國拎起箱子，爬馬車，車的乘客自覺地讓出一個位置。他滿含感激之情沖剛才替他說話的村民笑了笑。兩人相互寒暄幾句后，趙建國才知對方是學生狗剩的爸爸。面對此刻尷尬的處境，他只是抱歉地微笑，然后低頭保持沈默。

馬車繼續加快速度前行，車子一路狂奔半個小時后，趙建國一眼看到前方也有一輛馬車疾馳。目測車況較好，車架結實，只是拉車的馬匹步態遲緩，看來也是一匹老馬。即便如此，前車的速度似乎更快一些。

當前車揚起的灰塵隨風飄散時，后車仿佛了邪一般，突然停了下來。車的乘客紛紛跳下馬車，各自向路旁聳立的山崗和縱身的溝壑散去。車夫調轉馬頭，準備返回。趙建國丟給車夫三張法幣，悶悶不樂地下車走人。他一邊走，一邊問：“為什么只送到這裏？難道這裏是終點嗎？前面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呵呵，再往前走是土匪窩！誰去誰倒霉，大家都是為了討生活，沒必要冒險。你趕緊走吧！萬一碰土匪

你走不了啦！”車夫善意地提醒。趙建國望著滿地的黃沙，不知如何是好。前方搭載羅樹林的馬車已經走遠。車夫伸出馬鞭捅了捅趙建國，遞給他一塊菜饃。他恭敬地接在手裏，由衷地笑道：“謝謝你，大叔！”

“不客氣！路小心些，從半山腰走，避開那些土匪。”車夫拋下最后一句話，駕車遠去。

趙建國咀嚼車夫送給的菜饃，拎起地的行李，邁開步子，再次踏未知的征程。他決定用平穩的步伐丈量腳下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