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裁決

華盛頓最高法庭大樓，庭審現場。

裁決庭內，遠沒有外界等候消息的媒體與民眾想象中那樣劍拔弩張，此刻，旁觀席上的法庭之友代表們，如同一尊尊石刻的神像，面無表情的看向主席臺上的法官們。

常在電視里看到的律師口水橫飛，慷慨激昂，法官不斷揮舞手槌示意肅靜等場面，在最高法庭更是完全看不到。

雙方的律師團隊都非常理智，情緒始終保持平靜，甚至往往不等法官開口，只是剛做出一個手勢，雙方律師就明白法官的意圖，或者馬上停止詰問證人，或者按照法官要求調整問題，詢問與本案關聯更緊密的問題。

因為這里是最高法庭，如果稍稍對臺上的大法官表示不滿，或者反應慢一些，就容易被對方認定藐視法庭，被趕出場都是最輕的懲罰，真要是惹對方不開心，甚至可能會被律師公會處罰。

至于為什么法庭上的行為會被律師公會處罰，當然是美國司法界所有大人物，都有律師執照，也都是律師公會成員，包括臺上的這位大法官。

美國司法界的律師與法官，這兩個職業從來就是不斷轉換，沒有明確的分界線。

最高法庭沒有其他兩處法庭能看到的陪審團，主席臺上一共有五位法官，一名主審大法官，四名陪審法官，而且所有人都清楚，當庭審結束時，沒有陪審團投票決定勝負，而是最高法庭九名法官在法官會議中以投票的方式給出最終裁決。

“我感覺其實美國沒有法律也能正常運轉，霍莉？你有這種感覺嗎？”坐在當事人席位的賈森-懷特壓低聲音，對身旁的霍莉說道：

“我是說，將近一年的時間，actor公司終于走到了第三次庭審，法官給出判罰結果居然都是靠投票表決，前兩次是陪審團，這一次是法官，如果這樣，我們要法律做什么？不如干脆讓原告被告在眾目睽睽之下猜拳，贏的勝訴，輸的敗訴，三局兩勝，代表美國三級法庭制。”

霍莉瞥了一眼主席臺，確定法官沒有注意到賈森：“閉嘴，賈森，醞釀你該有的情緒，如果搞砸，你知道湯米的手段，他一定會讓伱付出慘痛的代價。”

此時，原告lotus公司本案首席律師，世達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喬恩-邁爾此時正對法庭傳召被告方actor公司的專家證人，軟藝公司首席執行官丹-布里克林就專業性問題進行詢問。

所謂專家證人，與事實性證人不同，指的是在案件所處領域擁有專業經驗的人士，他們在法庭上做的證詞，代表行業專業人士的意見，而不是所發生的事實證據。

這種專家證人，actor公司準備了好幾個，其實與法庭之友的性質差不多，一種是用專業性文字來給法庭意見，一種是把專業人士喊來現場給法庭意見，盡可能增加說服法官傾向actor公司。

雙方的專家證人在發言前，往往都需要接受對方律師的審查性詢問，以便確定對方是否擁有專業性，如果專家證人的答復被律師挑出問題，那么專家證人可能連正式發言的機會都沒有，直接以專業性受到質疑的理由請出法庭，換下一個進來。

三十三歲的丹-布里克林坐在證人席上，點頭向法官示意自己準備就緒。

法官宣布詢問開始之后，喬恩-邁爾從自己的律師席站起身，走到丹-布里克林五米左右的距離站定，居高臨下的盯著丹-布里克林的眼睛，好像隨時沖上去準備采住丹-布里克林的領口。

這讓丹-布里克林這個開發出visicala這款電子表格軟件，被軟件業公認為“電子表格之父”的高智商工程師，下意識朝后縮了縮身體。

迪莉婭-凱斯觀察著喬恩-邁爾的動作，并且不時看向身旁的同伴，只要同伴給出確認的答案，她馬上就會開口阻止喬恩-邁爾的動作，但很遺憾，所有人都沒有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法庭規定，沒有法官允許，雙方律師不得靠近證人五米之內，避免近距離施加壓迫感給證人，造成證人證詞出現疏忽。

如果喬恩-邁爾踏進五米之內，迪莉婭-凱斯開口阻止，那么可以讓法庭對lotus公司的印象分降低，反之，如果喬恩-邁爾沒有違反法庭規定，自己冒然開口，那么則會讓法官質疑自己的專業性。

在最高法庭這個舞臺，律師要不斷尋找可以從任何方面攻擊對手的武器，細微的動作，含糊的措辭甚至聲音高低等等，因為對法律的理解在此地已經不重要，甚至此刻發生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可能大法官們早就已經都有了傾向支持的答案，只等著庭審結束完成投票。

這就是美國司法的奇幻之處，外面的人都在等著結果，但作為律師的人卻都明白，這一切多半是走過場，除非出現極其夸張能影響判決的證據證詞，不然結果已經不太可能出現變化。

喬恩-邁爾盯著丹-布里克林，一字一句的開口：“證人先生，作為一家軟件公司的負責人，你認為一款擁有電子表格功能與電子文檔功能的軟件的研發時間需要多久？借鑒或者抄襲其他同類軟件之后，能節省多少時間？我需要你從專業角度來回答。”

“從功能實現來說，一個計算機專業的程序員獨立開發一個月就足夠，visicalc這款軟件，也只是我獨立開發了兩個月，一般來說，不是什么復雜的功能軟件，不需要接駁，不需要額外擴展，是的，一個月就足夠，至于第二個問題，我想……你應該知道答案，律師先生，lotus1-2-3用了兩個月，就悄悄完成了對visicalc借鑒。”

喬恩-邁爾馬上轉過頭看向法官：“法官大人，我認為專家證人的證詞不夠公正，我請求……”

“法官大人，專家證人的證詞只是單純闡述事實，且對方律師的問題存在刻意誤導性，第二個問題明顯已經偏離專業性。”迪莉婭-凱斯馬上起身，同時向法官開口辯解道。

法官只是表情麻木的點點頭：“同意被告律師的看法，原告律師，你只需要詢問確認證人專業性的問題。”

“我認為被告邀請丹-布里克林先生擔任專業證人另有目的，因為丹-布里克林先生的軟藝公司與lotus公司存在一些糾紛，丹-布里克林先生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向法庭給出專業且公正的意見。”喬恩-邁爾轉過身，看向丹-布里克林，嘴里堅持說道。

丹-布里克林低下頭看看自己雙手，又看看原告席上的米奇-卡普爾與喬納森-薩克斯，最終對主審法官溫和的開口：

“我開發的電子表格軟件安裝在appleii上之前，那款計算機的當年銷量是三萬五千臺，第二年，安裝了visicala同款計算機，銷量二十二萬臺，我創造了電子表格軟件這個類別，這個世界上第一款電子表格軟件，我確信我是因為專業而非私怨，出現在這里，法官大人。”

“原告律師，你有對丹-布里克林先生基于專業性方面的質疑嗎？”法官點點頭，對喬恩-邁爾問道。

此時原告席上的米奇-卡普爾對身旁的律師低聲說了一句，很快喬恩-邁爾收到了雇主的消息，攤開雙手：“我沒有其他問題了，法官大人。”

“丹-布里克林先生，你從專業人士的角度，如何看待本次案件中的oss軟件與lotus1-2-3軟件？”法官對丹-布里克林做了一個請發言的手勢。

丹-布里克林目光復雜的看向原告席與被告席，最終收回目光，看向法官坦然開口：

“從專業角度而言，軟件業不可能向傳統行業一樣，每家公司筑起專利壁壘，每家公司都把自己困成一座孤島，軟件業需要發展，就需要開放性的生態環境，坦白講，如果按照專利與版權而言，軟件業就不該存在，只有ibm，施樂，德州儀器等等幾家成立數十上百年的公司存在，因為它們構建了計算機業的底層，如今大多數業者，不過是在巨人的肩膀上繼續向上攀登，我并不是說軟件業不需要專利保護，我只是不希望軟件業出現其他行業的專利濫用，軟件界面的雷同被控侵權，這讓我完全無法理解，軟件界面不該是專利，用戶習慣表格在屏幕上方，功能菜單在屏幕下方，或者表格在左，菜單在右，這有技術含量嗎？沒有，代碼隨便調整一下就能界面完全不同，為什么不調整，只是約定俗成，不需要用戶去另外習慣而已，這一切只是為了方便軟件的使用者。”丹-布里克林說道：

“就好像美國有這么多電視頻道，當觀眾打開電視機收看不同的新聞節目，都會發現新聞節目主持人坐在左邊，小畫面出現在右邊，那為什么nbc不去起訴abc抄襲他們的新聞節目？因為他們都知道，這種座位的調整對新聞節目沒有任何意義，法官大人。”

法官看著面前的文件，嘴里詢問道：“法庭收到一份actor公司寄給lotus公司的oss軟件，在軟件中我們發現一些相同的代碼，在同類軟件中，會出現相同代碼的情況嗎？”

“不會，如果沒有特殊原因，兩款不同的軟件不會出現相同的代碼，因為代碼是開發者獨立編寫的，正常情況下不會雷同，哪怕抄襲，也不會抄襲代碼，只會復制同類軟件的功能，比如a軟件擁有單元格注釋這個很便捷的功能，但同類的b軟件沒有，那么b軟件公司可以買一份a軟件，體驗這個功能，隨后自己編寫代碼在b軟件上實現同樣的功能，也就是說，看起來兩個功能完全一樣，他們實現的方法也一樣，可能都用相同的編程語言和編譯器，但編寫過程截然不同，只要法庭查閱開發日志和源代碼，就能一清二楚。”丹-布里克林語氣肯定的說道。

法官繼續問道：“作為專業人士，布里克林先生，你認為什么情況下兩款軟件會出現代碼相同的情況？”

“代碼抄襲，這是最常見的，通過一些手段拿到某款軟件的源代碼，改頭換面，里面的代碼會雷同，而且會比例很高，基本都在50%以上，其次就是致敬，加入一些致敬的代碼彩蛋，就好像游戲里的一些設定，只有特定情況下被發現，這種情況下可能有一段或者幾段很小的代碼，而且刪減對軟件毫無影響，它們的存在主要在于開發者想要隱晦的表達一些情緒。”

“謝謝您的意見，布里克林先生。”法官看向雙方律師：“雙方律師還有問題詢問本位專家證人嗎？”

迪莉婭-凱斯率先表示了推辭，這些專家證人本就是他們找來幫lotus公司添堵的，只要法官問出了有效問題，就沒必要浪費時間再問一次類似的問題，只有法官沒有問到一些迪莉婭覺得對actor公司有利，方便專家證人發言增加說服力的問題，她才會請求發問。

喬恩-邁爾似乎想要起身發言，但米奇-卡普爾卻制止了他的動作，最終喬恩-邁爾再三確認之后，也表示了推辭，只是他似乎對米奇-卡普爾阻止他有些不滿，想要了解一下雇主的意圖。

雙方的證人在這種環境下輪番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