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顯榮提及的信用社的貸款的事，金先明本就心懷愧意，所以對他提出的建議沒有理由不接納，只得點頭答應下來。
不過此時他已經明顯感受到，和胡顯榮之間已經多了一道隔閡，兩人在一起交流的時候，互相之間多少都有些尷尬起來，除了談論正事之外，其他的一切都顯得多余。
當然，這種微妙的變化胡顯榮也覺察到了，其中原委，兩人心裏都跟明鏡一般，無須說破，也無法改變。
人與人之間就是如此，關系的遠近哪怕只差頭發絲那么一點距離，展示出來的結果可能就是天壤之別。
胡顯榮的爺爺和父輩與家族裏的英雄人物胡寶才之間只差那么一層窗戶紙，在沒捅破之前，雙方形同路人，而一旦建立起關系，血濃于水的事實任誰都無法改變。
顯榮與金家人之間，即便最后雙方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終究還是差點火候才到位，反而再也恢覆不到最初的狀態。
究其原因，還是利益作祟，如果一方對另一方有所圖，當這種期望落空之后，雙方之間的關系紐帶將顯得脆弱無比。
這種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考驗，在胡顯榮真正準備重新將燒鍋作坊運作起來的時候就很快應驗了。
原來的四名伙計，除了白面書生模樣的徐順娃一口答應下來，可以立即回去上班之外，三個余家人都是以各種理由拒絕顯榮的邀請。
在顯榮的軟磨硬泡之下，向來跟他關系要好的余黑牛才道出他們的真實想法。
自打金先明支書將社員們的股份收回之后，燒鍋實質上已經不再是村集體產業，他們這些伙計們回去之后都是在給金家人打工。在大家的心目中，給人當長工與當贅婿一樣，總會被旁人看不起。
高聳的大巴山就這樣阻擋著南邊的改革春風，人們的意識還停留在過去的年代裏。
給人互相幫忙干活可以，但要是純粹給人常年幫工，打心眼裏還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三個余家的伙計不愿意回到燒鍋作坊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們與金家眾兄弟之間的關系也是貌合神離，私底下并沒有建立多過硬的關系。
這一點，從金先明前些年因為兒子的事，和廟坪余家人之間鬧得水火不容的往事不無關系。
看到眼前的現狀，顯榮想起胡寶才老爺子在病床上交待的那些話語，其中的一句「為人處世，攻心為上」真乃干事創業的不二法寶。
從余黑牛與廟坪院子的兩位唱歌郎口中，他聽到了同樣的話，如果是胡顯榮自己請他們返回燒鍋作坊幫忙。
他們都沒有二話，但眼下是給金家人打工，即便對方是堂堂一村支書，他們也不會給人留下趨炎附勢的口舌。
這些話讓胡顯榮感到很溫暖，他幾經周折，才說服幾位伙計，好賴幫襯一把，將眼目前的難關渡過去，至少有始有終地將這一年裏剩下的日子干滿，余下的事情，待到年關前燒鍋作坊清算時再做討論。如此之下，他才將伙計們重新聚攏回來。
這些背后的事，金先明支書一概不知。
雖然常言說道：地球除了誰都照樣轉，但這個燒鍋，離開了胡顯榮還真運轉不起來。
他在很早之前就做出過這樣的判斷，如今這種認識便更加深刻了。
但利益是萬能的，他以為只要對大家都有利的事，沒有誰可以輕易拒絕，胡顯榮是這樣，作坊裏的伙計們更是如此。
看見燒鍋被重新點燃，酒香味繼續充盈著銀竹溝，金支書緊鎖的眉頭一下子就變得舒展起來。
他何嘗知道胡顯榮和幾位伙計們的真實想法？依靠權和利聚起來的人心總有煙消云散的一天，唯有情和義聚起來的人心才能堅若盤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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