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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2 / 3）

卻怕什么來什么，烏云俄頃遮住了月影，又幾聲雷鳴連綿而至。

大地隱隱傳出鼓點(diǎn)般的震動，潮涌般向這群山腰處的夜行人逼近。

連坐在轎上的簪纓都感覺到地面在微微顫動，她縮了縮肩膀，心想，是要下雹子么，可下冰雹該是云頂有動靜，為何地動

很快，她便知道了原因。陡然只見，兩道筆直的火光如兩條長龍，自山頂迅疾游瀉下來，蜿蜒展開，夾列山道兩旁，明晃晃、齊肅肅地停在竹轎之前。

每一個手持火燎者，皆是鐵靴黑甲的軍士，縱使在跑動中，亦如行軍般整齊劃一，威勢之大，地動山搖。

為簪纓抬著左前方轎桿的伙計，被眼前景象震懾得手腕一哆嗦。

簪纓的身子晃了一晃。

下一刻，四名玄甲衛(wèi)出列，不由分說接手竹轎。

“吾等奉大司馬之命，接女君上山。”

男兒粗戛的嗓音震耳，風(fēng)雨未至，簪纓先被一片糙糲鐵器的味道包裹住了。

在她前后左右四名軍士，如出一轍的壯如黑塔，圍攏中間這柔白的一爿影，怎么看，怎么像一窩餓狼守著一只皮毛松軟的小白兔。

簪纓心頭弼弼地跳，想起白日里，那位只聞其名的大司馬入宮來，被她一語擋在宮門之外。本以為，為她慶生不過是個藉口，此事該到此為止

她卻忘了，樓玄山行宮，原就是一半姓唐，另一半，姓的是衛(wèi)。

除了衛(wèi)家人，誰還敢入駐此地，在殿中點(diǎn)燈

“啊，小娘子莫慌，大司馬想來是一片好意。”杜掌柜猝然之下也有些吃驚，隨即冷靜一想，他與那衛(wèi)家郎君雖有近十年未見了，但當(dāng)年先皇后與東家的情誼如何，衛(wèi)公子跟在傅姑爺身邊讀書的情景又如何，故人故事，尚歷歷在目。

風(fēng)雨中援手，應(yīng)不是歹意。

只是怕年輕女孩兒沒經(jīng)過這種陣仗，杜掌柜忙安撫了幾句，又向眼前的甲胄軍士拱手“如此，有勞了。”

簪纓對于上一輩的事知之甚少，卻是信任杜掌柜的，聽話，悄悄松開掐緊的手心。

豆大的雨點(diǎn)就在這時噼噼啪啪砸下來，她的肩膀又輕輕一瑟，卻發(fā)現(xiàn)頭頂并不曾淋濕。

簪纓仰起頭，才看清，原來甲士們手中除了有照明火把，還在竹轎頂部高張油布，仿佛搭起了一座通天長棚，一直沿伸到山頂盡頭。

頭頂沙沙地響個不停，卻無一滴雨珠落在她身上。

如此大動干戈的陣仗往常，簪纓只在皇帝出行時見過。

桐油布遇水后，散發(fā)出潮濕而獨(dú)特的蒼松味道，小女娘吸著鼻子，睜圓眼眸，望著這一天一地的大雨。山道兩旁豎立的火把，經(jīng)大雨澆灌而經(jīng)久不熄，那焰苗恣烈雋長，綻出漫天黑云壓也壓不住的光亮。

她的心里，忽然就漫出一縷奇異的安全感。

也許她之前想錯了，那位大司馬，興許不似她想象中的可怕吧。

他愿意大費(fèi)周章地遣人來接她，又是遮雨又是抬轎的，是不是說明他沒有將對庾氏的憎惡轉(zhuǎn)移到她身上

那么她到了行宮，便該去當(dāng)面拜謝才是。

就怕時下已晚，再去打擾那位官高權(quán)重的大司馬，惹人不喜。可不去，同樣顯得失禮

十五歲的少女一朝得脫樊籠，面對的一切人事都是嶄新的，連過去學(xué)得的人情世故也扯掉一層虛偽浮相，露出底下的稚拙青澀。

她無聲糾結(jié)之時，跟在后頭的任娘子仍像做夢似的，捅了下杜掌柜胳膊，耳語道“這個陣仗，還真是衛(wèi)十六”

那“六”的字音還沒吐完，杜掌柜一把捂住她口，心肝顫兒道“奶奶，那名號也是你能喊的”

任娘子扒下他的手，擔(dān)憂地望了眼前頭的纖柔身影，在雨聲里壓低聲音“我是想說，今日，是十六啊”

杜掌柜聞言沉默半晌，拈著三捋胡須悶聲道“傳聞也未必當(dāng)?shù)谜妗！?

抬轎的軍卒手臂穩(wěn)如鐵鑄，簪纓一路如履平地，沒感到一絲顛簸，便抵達(dá)了山頂?shù)臐h白石圓壇。經(jīng)過高佇的牌樓，進(jìn)入行宮。

雨還在下，朦朧的夜色下看不清行宮全貌。簪纓手指攀在竹座闌桿上微微傾身，只見得綺麗幽深的重檐飛薨、復(fù)道云廊，漸次映入眼中。

被雨簾打濕的八角宮燈光霧模糊，在亭閣的翹角下輕輕漾晃著，交織出厚重又精致的氤氳美感。

這便是阿母與衛(wèi)娘娘一同住過的地方。

她戀戀地收回視線，向抬輿的軍士致謝，示意她可以下轎自己走了。

不想那四人并不松手，好像使命還沒完成，抬竹轎轉(zhuǎn)入東殿，一口氣過曲橋上玉階，直接把人抬到了正殿的軒門前。

什么拜與不拜，人家直接免了她的糾結(jié)，把她帶到正主門前了。

簪纓糊里糊涂下轎時，一雙繡履尚不敢踩實(shí)似的，落在硬實(shí)的杉木游廊上。

這一路行來，她的腳底連一點(diǎn)水跡都不曾沾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