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江到了六和塔下轉一個大彎,然后直向東流。該處和府城相距不近,張翠山腳下雖快,得到六和塔下,天色也已將黑,只見塔東三株大柳樹下果然系著一艘扁舟。錢塘江中的江船張有風帆,自比西湖里的游船大得多了,但橋頭掛著兩盞碧紗燈籠,卻和昨晚所見的一般模樣。張翠山心中怦怦而跳,定了定神,走到大柳樹下,只見碧紗燈下,那少女獨坐船頭,身穿淡綠衫子,卻已改了女裝。
張翠山本來一意要問她昨晚的事,這時見她換了女子裝束,卻躊躇起來,忽聽那少女仰天吟道:“抱膝船頭,思見嘉賓,微風波動,惘焉若醒?!睆埓渖嚼事暤溃骸霸谙聫埓渖?,有事請教,不敢冒昧?!蹦巧倥溃骸罢埳洗T?!睆埓渖捷p輕躍上船頭。那少女道:“昨晚烏云敝天,未見月色,今天云散天青,可好得多了?!甭曇魦擅那宕?,但說話時眼望天空,竟沒向他瞧上一眼。張翠山道:“不敢請教姑娘尊姓。”那少女突然轉過頭來,兩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臉上滾了兩轉,并不答話。張翠山見她清麗不可方物,為此容光所逼,登覺自慚,不敢再說甚么,轉身躍上江岸,發足往來路奔回。
奔出十余丈,斗然停步,心道:“張翠山啊張翠山,你昂藏七尺,男兒漢大丈夫,縱橫江湖,無所畏懼,今日卻怕起一個年輕姑娘來?”側頭回望,只見那少女所坐的江船沿著錢塘江順流緩緩而下,兩盞碧紗燈照映江面,張翠山一時心意難定,在岸邊信步而行。人在岸上,舟在江上,一人一舟并肩而行。那少女仍是抱膝坐在船頭,望著天邊新升的眉月。
張翠山走了一會,不自禁的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卻見東北角上涌起一大片烏云。當真是天有不測風云,這烏云涌得甚快,不多時便將月亮遮住,一陣風過去,撒下細細的雨點來。江邊一望平野,無可躲雨之處,張翠山心中惘然,也沒想到要躲雨,雨雖不大,但時候一久,身上便已濕透。只見那少女仍是坐在船頭,自也已淋得全身皆濕。張翠山猛地省起,叫道:“姑娘,你進艙避雨啊?!蹦巧倥鞍 钡囊宦?,站起身來,不禁一怔,說道:“難道你不怕雨了?”說著便進了船艙,過不多時,從艙里出來,手中多了一把雨傘,手一揚,將傘向岸上擲來。
張翠山伸手接住,見是一柄油紙小傘,張將開來,見傘上畫著遠山近水,數株垂柳,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畫,題著七個字道:“斜風細雨不須歸?!焙贾輦闵隙嘤袝?,自來如此,也不足為奇,傘上的繪畫書法出自匠人手筆,便和江西的瓷器一般,總不免帶著幾分匠氣,豈知這把小傘上的書畫竟然甚為精致,那七個字微嫌勁力不足,當是出自閨秀之手,但頗見清麗脫俗。張翠山抬起了頭看傘上書畫,足下并不停步,卻不知前面有條小溝,左足一腳踏下,竟踏了個空。若是常人,這一下非摔個大筋斗不可。但他變招奇速,右足向前踢出,身子已然騰起,輕輕巧巧的跨過了小溝。只聽得舟上少女喝了聲彩:“好!”張翠山轉過頭來,見她頭上戴了頂斗笠,站在船頭,風雨中衣袂飄飄,真如凌波仙子一般。
那少女道:“傘上書畫,還能入張相公法眼么?”張翠山于繪畫向來不加措意,留心的只是書法,說道:“這筆衛夫人名姬帖的書法,筆斷意連,筆短意長,極盡簪花寫韻之妙?!蹦巧倥犓J出自己的字體,心下甚喜,說道:“這七字之中,那個‘不’字寫得最不好?!睆埓渖郊毤毮暎f道:“這‘不’字寫得很自然啊,只不過少了含蓄,不像其余的六字,余韻不盡,觀之令人忘倦?!蹦巧倥溃骸笆橇耍铱傆X這字寫得不愜意,卻想不出是甚么地方不對,經相公一說,這才恍然?!彼私標埋偅瑥埓渖饺栽诎渡习橹鄱?。兩人談到書法,一問一答,不知不覺間已行出里許。這時天色更加黑了,對方面目早已瞧不清楚。那少女忽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多謝張相公指點,就此別過?!彼忠粨P,后梢舟子拉動帆索,船上風帆慢慢升起,白帆鼓風,登時行得快了。張翠山見帆船漸漸遠去,不自禁的感到一陣悵惘,只聽得那少女遠遠的說道:“我姓殷……他日有暇,再向相公請教……”張翠山聽到“我姓殷”三個字,驀地一驚:“那都大錦曾道,托他護送俞三哥的,是個相貌俊美的書生,自稱姓殷,莫非便是此人喬裝改扮?”他想至此事,再也顧不得甚么男女之嫌,提氣疾追。帆船駛得雖快,但他展開輕功,不多時便已追及,朗聲問道:“殷姑娘,你識得我俞三哥俞岱巖嗎?”那少女轉過了頭,并不回答。張翠山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只是一在岸上,一在舟中,卻也聽不明白,不知到底是不是嘆氣。張翠山又道:“我心下有許多疑團,要請剖明?!蹦巧倥溃骸坝趾伪匾欢ㄒ獑??”張翠山道:“委托龍門鏢局護送我俞三哥赴鄂的,可就是殷姑娘么?此番恩德,務須報答。”那少女道:“恩恩怨怨,那也難說得很?!睆埓渖降溃骸拔胰绲搅宋洚斏较?,卻又遭人毒手,殷姑娘可知道么?”那少女道:“我很是難過,也覺抱憾。”
他二人一問一答,風勢漸大,帆船越行越快。張翠山內力深厚,始終和帆船并肩而行,竟沒落后半步。那少女內力不及張翠山,但一字一句,卻也聽得明白。
錢塘江越到下游,江面越闊,而斜風細雨也漸漸變成狂風暴雨。張翠山問道:“昨晚龍門鏢局滿門數十口被殺,是誰下的毒手,姑她可知么?”那少女道:“我跟都大錦說過,要好好護送俞三俠到武當,若是路上出了半分差池……”張翠山道:“你說要殺得他鏢局中雞犬不留?!蹦巧倥溃骸安诲e。他沒好好保護俞三俠,這是他自取其咎,又怨得誰來?”張翠山心中一寒,說道:“鏢局中這許多人命,都是……都是……”那少女道:“都是我殺的!”張翠山耳中嗡的一響,實難相信這嬌媚如花的少女竟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過了一會兒,說道:“那……那兩個少林寺的和尚呢?”那少女道:“也是我殺的。我本來沒想和少林派結仇,不過他們用歹毒暗器傷我在先,便饒他們不得?!睆埓渖降溃骸霸趺础趺此麄冇衷┩魑遥俊蹦巧倥窀褚宦曅?,說道:“那是我安排下的?!?
張翠山氣往上沖,大聲道:“你安排下叫他們冤枉我?”那少女嬌聲笑道:“不錯?!睆埓渖脚溃骸拔腋媚餆o怨無仇,何以如此?”只見那少女衣袖一揮,鉆進了船艙之中,到此地步,張翠山如何能不問個明白?眼見那帆船離岸數丈,無法縱躍上船,狂怒之下,伸掌向岸邊一株楓樹猛擊,喀喀數聲,折下兩根粗枝。他用力將一根粗枝往江中擲去,左手提了另一根樹枝,右足一點,躍向江中,左足在那粗枝上一借力,向前躍出,跟著將另一根粗枝又拋了出去,右足點上樹枝,再一借力,躍上了船頭,大聲道:“你……你怎么安排?”船艙中黑沉沉地寂然無聲,張翠山便要舉步跨進,但盛怒之下仍然頗有自制,心想:“擅自闖入婦女船艙,未免無禮!”正躊躇間,忽見火光一閃,艙中點亮了蠟燭。那少女道:“請進來罷!”
張翠山整了整衣冠,收攏雨傘,走進船艙,登時不由得一怔,只見艙中坐著一個少年書生,方巾青衫,折扇輕搖,神態甚是瀟灑,原來那少女在這頃刻之間又已換上了男裝,一瞥之下,竟與張翠山的形貌極其相似。他問她如何安排使得少林派冤枉自己,她這一改裝,不用答復,已使他恍然大悟,昏暗之際,誰都會把他二人混而為一,無怪少林僧慧風和都大錦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下的毒手。
那少女伸折扇向對面的座位一指,說道:“張五俠,請坐。”提起幾上的細瓷茶壺斟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說道:“寒夜客來茶當酒,舟中無酒,未免有減張五俠清興?!彼@么斯斯文文的斟一杯茶,登時張翠山滿腔怒火發作不出來,只得欠身道:“多謝?!蹦巧倥娝硪侣谋M濕,說道:“舟中尚有衣衫,春寒料峭,張五俠到后梢換一換罷。”張翠山搖頭道:“不用?!碑斚掳颠\內力,一股暖氣由丹田升了起來,全身滾熱,衣服上的水氣漸漸散發。那少女道:“武當派內功甲于武林,小妹請張五俠更衣,真是井底之見了?!睆埓渖降溃骸肮媚锸呛伍T何派,可能見示么?”
那少女聽了他這句話,眼望窗外,眉間登時罩上一層愁意。張翠山見她神色間似有重憂,倒也不便苦苦相逼,但過了一會,忍不住又問:“我俞三哥到底為何人所傷,盼姑娘見示。”那少女道:“不單都大錦走了眼,連我也上了大當。我早該想到武當七俠英姿颯爽,怎會是如此險鷙粗魯的人物。”張翠山聽她不答自己的問話,卻說到“英姿颯爽”四字,顯然當面贊譽自己的豐采,心頭怦的一跳,臉上微微發燒,卻不明白她說這幾句話是甚么意思。
那少女嘆了口氣,突然卷起左手衣袖,露出白玉般的手臂來。張翠山急忙低下頭來,不敢觀看。那少女道:“你認得這暗器么?”張翠山聽到她說到“暗器”兩字,這才抬頭,只見她左臂上釘著三枚小小黑色鋼鏢,膚白如雪,中鏢之處卻深黑如墨。三枚鋼鏢尾部均作梅花形,鏢身不過一寸半長,卻有寸許深入肉里。張翠山吃了一驚,霍地站起,叫道:“這是少林派梅花鏢,怎……怎地是黑色的?”那少女道:“不錯,是少林派梅花鏢,鏢上喂得有毒?!?
她晶瑩潔白的手臂上釘了這三枚小鏢,燭光照映之下又是艷麗動人,又是詭秘可怖,便如雪白的宣紙上用黑墨點了三點。張翠山道:“少林派是名門正派,暗器上決計不許喂毒,但這梅花小鏢除了少林弟子之外,卻沒聽說還有哪一派的人物會使,你中鏢多久了?快些設法解毒要緊?!蹦巧倥娝裆g甚是關切,說道:“中鏢已二十余日,毒性給我用藥逼住了,一時不致散發開來,但這三枚惡鏢卻也不敢起下,只怕鏢一拔出,毒性隨血四走。”張翠山道:“中鏢二十余日再不起出,只怕……只怕……將來治愈后,肌膚上會有極大……極大的疤痕……”其實他本來想說:“只怕毒性在體內停留過久,這條手臂要廢?!蹦巧倥疁I珠瑩然,幽幽地道:“我已經盡力而為……昨天晚上在那些少林僧身邊又沒搜到解藥……我這條手臂是不中用了?!闭f著慢慢放下了衣袖。
張翠山胸口一熱,道:“殷姑娘,你信得過我么?在下內力雖淺,但自信尚能相助姑娘逼出臂上的毒氣。”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頰上淺淺的梨渦,似乎心中極喜,但隨即說道:“張五俠,你心中疑團甚多,我須先跟你說個明白,免得你助了我之后,卻又懊悔?!睆埓渖桨喝坏溃骸爸尾【热?,原是我輩當為之事,怎會懊悔?”
那少女道:“好在二十多天也熬過來啦,也不忙在這一刻。我跟你說,我將俞三俠交托給了龍門鏢局之后,自己便跟在鏢隊后面,道上果然有好幾起人想對俞三俠下手,都給我暗中打發了,可笑都大錦如在夢中?!睆埓渖焦笆值溃骸肮媚锎蠖鞔蟮?,我武當弟子感激不盡?!蹦巧倥淙坏溃骸澳悴挥弥x我,待會兒你恨我也來不及呢。”張翠山一呆,不明其意。那少女又道:“我一路上更換裝束,有時裝作農夫,有時扮作商人,遠遠跟在鏢隊之后,哪知到了武當山腳下出了岔子?!睆埓渖揭а赖溃骸澳橇鶄€惡賊,姑娘親眼瞧見了?可恨都大錦懵懵懂懂,說不明白這六賊的來歷?!?
那少女嘆了口氣道:“我不但見了,還跟他們交了手,可是我也懵懵懂懂,說不明白他們的來歷?!彼闷鸩璞攘艘豢?,說道:“那日我見這六人從武當山上迎下來,都大錦跟他們招呼,稱之為‘武當六俠’,那六人也居之不疑。我遠遠望著,見他們將俞三俠所乘的大車接了去,心想此事已了,于是勒馬道旁,讓都大錦等一行走過,但一瞥之下,心中起了老大疑竇:‘武當七俠的同門師兄弟,情同骨肉,俞三俠身受重傷,他們該當一擁而上,立即看他傷勢才是。但只有一人往大車中望了一眼,余人非但并不理會,反而頗有喜色,大聲唿哨,趕車而去,這可不是人情之常。”
張翠山點頭道:“姑娘心細,所疑甚是。”那少女道:“我越想越覺不對,于是縱馬追趕上去,喝問他們姓名。這六人眼力倒也不弱,一見面就看出我是女子。我罵他們冒充武當子弟,劫持俞三俠存心不良。三言兩語,我便沖上去動手。六人中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跟我相斗,一個道士在旁掠陣,其余四人便趕著大車走了。那瘦子手底下甚是了得,三十余合中我勝他不得,突然間那道人左手一揚,我只感臂上一麻,無聲無息的便中了這三枚梅花鏢,手臂登時麻癢。那瘦子出言無禮,想要擒我,我還了他三枚銀針,這才脫身。”說到這里,臉上微現紅暈,想來那瘦子見她是個孤身的美貌少女,竟有非禮之意。
張翠山沉吟道:“這梅花小鏢用左手發射?少林派門下怎地出現了道人,莫非也是喬裝的?”那少女微笑道:“道士扮和尚須剃光頭,和尚扮道士卻容易得多,戴頂道冠便成?!睆埓渖近c了點頭。那少女道:“我心知此事不妙,但那瘦子我尚自抵敵不過,那道人似乎更厲害得多,何況他們共有六人?這可沒了計較?!睆埓渖綇埧谟?,但終于忍住了。那少女道:“我猜你是想問:‘干么不上武當山來跟我們說明?’是不是?我可不能上武當山啊,倘若我自己能出面,又何必委托都大錦走這趟鏢呢?我徬徨無計,在道上悶走,恰好撞到你跟都大錦他們說話。后來見你去找尋俞三俠,我想武當七俠正主兒已接上了手,不用我再湊熱鬧,憑我這點微末本領,也幫不了甚么忙。那時我急于解毒,便即東還,不知俞三俠后來怎樣了?”張翠山當下說了俞岱巖受人毒害的情狀。那少女長嘆一聲,睫毛微微顫動,說道:“但愿俞三俠吉人天相,終能治愈,否則……否則……”張翠山聽她語氣誠懇,心下感激,說道:“多謝姑娘好心?!闭f著眼眶微濕。那少女搖了搖頭,說道:“我回到江南,叫人一看這梅花鏢,有人識得是少林派的獨門暗器,說道除非是發暗器之人的本門解藥,否則毒性難除。臨安府除了龍門鏢局,還有誰是少林派?于是我夜入鏢局,要逼他們給解藥,豈知他們不但不給,還埋伏下了人馬,我一進門便對我猛下毒手。”張翠山“嗯”了一聲,沉吟道:“你說故意安排,教他們認作是我?”那少女臉有靦腆之色,低下了頭,輕輕的道:“我見你到衣鋪去買了這套衣巾,覺得穿戴起來很是……很是好看,于是我跟著也頭了一套。”張翠山道:“這便是了。只是你一出手便連殺數十人,未免過于狠辣,鏢局中的人跟你又沒怨仇?!蹦巧倥料履榿?,冷笑道:“你要教訓我么?我活了一十九歲,倒還沒聽人教訓過呢。張五俠大仁大義,這就請罷。我這般心狠手辣之輩,原沒盼望跟你結交?!?
張翠山給她一頓數說,不由得滿臉通紅,霍地站起,待要出艙,但隨即想起已答應了助她治療鏢傷,說道:“請你卷起手袖。”那少女蛾眉微豎,說道:“你愛罵人,我不要你治了。”張翠山道:“你臂上之傷延誤已久,再耽誤下去只怕……只怕毒發難治?!蹦巧倥藓薜牡溃骸八土诵悦詈?,反正是你害的。”張翠山奇道:“咦,那少林派的惡人發鏢射你,跟我有甚么相干?”那少女道:“倘若我不是千里迢迢的護送你三師哥上武當山,會遇上這六個惡賊么?這六人搶了你師哥去,我若是袖手旁觀,臂上會中鏢么?你倘若早到一步,助我一臂之力,我會中鏢受傷么?”除了最后兩句有些強辭奪理,另外的話卻也合情合理,張翠山拱手道:“不錯,在下助姑娘療傷,只是略報大德?!蹦巧倥畟阮^道:“那你認錯了么?”張翠山道:“我認甚么錯?”那少女道:“你說我心狠手辣,這話說錯了。那些少林和尚、都大錦這干人、鏢局中的,全都該殺?!睆埓渖綋u頭道:“姑娘雖然臂上中毒,但仍可有救。我三師哥身受重傷,也未斃命,即使當真不治,咱們也只找首惡,這樣一舉連殺數十人,總是于理不合?!蹦巧倥忝家粨P,道:“你說我殺錯了人?難道發梅花鏢打我的不是少林派的?難道龍門鏢局不是少林派開的?”張翠山道:“少林門徒遍于天下,成千成萬,姑娘臂上中了三枚鏢,難道便要殺盡少林門下弟子?”
那少女辯他不過,忽地舉起右手,一掌往左臂上拍落,著掌之處,正是那三枚梅花鏢的所在,這一掌下去,三鏢深入肉里,傷得可就更加重了。
張翠山萬料不到她脾氣如此怪誕,一言不合,便下重手傷殘自己肢體,她對自身尚且如此,出手隨便殺人自是不在意下了,待要阻擋,已然不及,急道:“你……你何苦如此?”只見她衫袖中滲出黑血。張翠山知道此時鏢傷甚重,她內力已阻不住毒血上流,若不急救,立時便有性命之憂,當下左手探出,抓住了她的左臂,右手便去撕她衫袖。忽聽得背后有人喝道:“狂徒不得無禮!”呼的一聲,有人揮刀向他背上砍來。張翠山知是船上舟子,事在緊急,無暇分辯,反腿一腳,將那舟子踢出艙去。
那少女道:“我不用你救,我自己愛死,關你甚么事?”說著拍的一聲,清清脆脆的打了他一個耳光。她出掌奇快,張翠山事先又毫無防備,一楞之下,放開了她手臂。那少女沉著臉道:“你上岸去罷,我再也不要見你啦!”張翠山給她這一拳打得羞怒交進,道:“好!我倒沒見過這般任性無禮的姑娘!”跨步走上船頭。那少女冷笑道:“你沒見過,今日便要給你見見?!睆埓渖侥闷鹨粔K木板,待要拋在江中,踏板上岸,但轉念一想:“我這一上去,她終究性命不保。”當下強忍怒氣,回進艙中,說道:“你打我一掌,我也不來跟你這不講理的姑娘計較,快卷起袖來。你要性命不要?”
那少女嗔道:“我要不要性命,跟你有甚么相干?”張翠山道:“你千里送我三哥,此恩不能不報。”那少女冷笑道:“好啊,原來你不過是代你三哥還債來著。倘若我沒護送過你三哥,我受的傷再重,你也見死不救啦。”
張翠山一怔,道:“那卻也未必?!敝灰娝龅卮騻€寒戰,身子微顫,顯是毒性上行,忙道:“快卷起袖子,你當真拿自己性命開玩笑?!蹦巧倥а赖溃骸澳悴徽J錯,我便不要你救。”她臉色本就極白,這時嬌嗔怯弱,更增楚楚可憐之態。張翠山嘆了口氣,道:“好,算我說錯了,你殺人沒有錯?!蹦巧倥溃骸澳遣怀?,錯便是錯,有甚么算不算的。你為甚么嘆了口氣再認錯,顯然不是誠心誠意的?!?
張翠山救命要緊,也無謂跟她多作口舌之爭,大聲道:“皇天在上,江神在下,我張翠山今日誠心誠意,向殷……殷……”說到這里,頓了一頓。那少女道:“殷素素?!睆埓渖降溃骸班牛蛞笏厮毓媚镎J錯?!?
殷素素大喜,嫣然而笑,猛地里腳下一軟,坐倒在椅上。張翠山忙從懷中藥瓶里取出一?!疤煨慕舛镜ぁ苯o她服下,卷起她衣袖,只見半條手臂已成紫黑色,黑氣正自迅速上行。張翠山伸左手抓住她上臂,問道:“覺得怎樣?”殷素素道:“胸口悶得難受。誰教你不快認錯?倘若我死了,便是你害的。”張翠山當此情景,只能柔聲安慰:“不礙事的,你放心。你全身放松,一點也不用力運氣,就當自己是睡著了一般?!币笏厮匕琢怂谎?,道:“就當我已經死了?!睆埓渖叫牡溃骸霸谶@當口,這姑娘還是如此橫蠻刁惡,將來不知是誰做她丈夫,這一生一世可有苦頭吃了?!毕氲酱颂帲挥傻眯闹姓欢鴦樱樕系菚r發燒,生怕殷素素已知覺了自己的念頭,向她望了一眼。只見她雙頰暈紅,大是嬌羞,不知正想到了甚么。兩人眼光一觸,不約而同的都轉開了頭去。
殷素素忽然低聲道:“張五哥,我說話沒輕重,又打了你,你……你別見怪。”張翠山聽她忽然改口,把“張五俠”叫作“張五哥”,心中更是怦怦亂跳,當下吸一口氣,收攝心神,一股暖氣從丹田中升上,勁貫雙臂,抓住她手臂傷口的上下兩端。過了一會,張翠山頭頂籠罩氤氳白氣,顯是出了全力,汗氣上蒸。殷素素心中感激,知道這是療毒的緊要關頭,生恐分了他的心神,閉目不敢和他說話。忽聽得波的一聲,臂上一枚梅花小鏢彈了出來,躍出丈余,跟著一縷黑血,從傷口中激射而出。黑血漸漸轉紅,跟著第二枚梅花鏢又被張翠山的內力逼出。便在此時,忽聽得江上有人縱聲高呼:“殷姑娘在這兒嗎?朱雀壇壇主參見?!睆埓渖轿⒂X怪異,但運力正急,不去理會。那人又呼了一聲。卻聽自己船上的舟子叫道:“這里有個惡人,要害殷姑娘,常壇主快來!”那邊船上的人大聲喝道:“惡賊不得無禮,你只要傷了殷姑娘一根寒毛,叫你身受千刀萬剮。”這人聲若洪鐘,在江面上呼喝過來,大是威猛。殷素素睜開眼來,向張翠山微微一笑,對這場誤會表示歉意。第三枚梅花鏢給她一拍之下,入肉甚深,張翠山連運了三遍力道,仍是逼不出來。但聽見槳聲甚急,那艘船飛也似的靠近,張翠山只覺船身一晃,有人躍上船來,他只顧用力,卻也不去理會。那人鉆進船艙,但見張翠山雙手牢牢的抓住殷素素左臂,怎想得到他是在運功療傷,急怒之下,呼的一掌便往張翠山后心拍去,同時喝道:“惡賊還不放手?”
張翠山緩不出手來招架,吸一口氣,挺背硬接了他這一掌,但聽嘭的一聲,這一掌力道奇猛,結結實實的打中了他背心。張翠山深得武當派內功的精要,全身不動,借力卸力,將這沉重之極的掌力引到掌心,只聽到波的一聲響,第三枚梅花鏢從殷素素臂上激射而出,釘在船艙板上,余勢不衰,兀自顫動。發掌之人一掌既出,第二掌跟著便要擊落,見了這等情景,第二掌拍到半路,硬生生的收回,叫道:“殷姑娘,你……你沒受傷么?”但見她手臂傷口噴出毒血,這人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知道是打錯了人,心下好生不安,暗忖自己這一掌有裂石破碑之勁,看來張翠山內臟已盡數震傷,只怕性命難保,忙從懷中取出傷藥,想給張翠山服下。
張翠山搖了搖頭,見殷素素傷口中流出來的已是殷紅的鮮血,于是放開手掌,回過頭來笑道:“你這一掌的力道真是不小。”那人大吃一驚,心想自己掌底不知擊斃過多少成名的武林好手,怎么這少年不避不讓的受了一掌,竟如沒事人一般,說道:“你……你……”瞧瞧他臉色,伸手指去搭他脈搏。張翠山心想:“索性開開他的玩笑?!卑颠\內勁,腹膜上頂,霎時間心臟停止了跳動。那人一搭上他手腕,只覺他脈搏已絕,更嚇了一跳。張翠山接過殷素素遞來的手帕,給她包扎傷口,又道:“毒質已然隨血流出,姑娘只須服食尋常解毒藥物,便已無礙。”殷素素道:“多謝了?!眰冗^頭來,臉一沉,道:“常壇主不得無禮,見過武當派的張五俠。”那人退后一步,躬身施禮。說道:“原來是武當七俠的張五俠,怪不得內功如此深厚,小人常金鵬多多冒犯,請勿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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