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五一下班，林舍前就去了機場，搭飛機去了方州。飛機落地時已近九點，他馬不停蹄地找去了大馬路幸福港灣2棟，趁著有人推著電瓶車進樓，跟著進去了，直接爬樓梯上了5樓，敲響了502室的門。小區(qū)的設(shè)施有些陳舊，墻上和住戶的防盜門上貼了不少通水管，辦證件的各色小廣告。502室的門邊框上能看到一些涂抹過紅油漆的痕跡。

伴隨著一聲“誰啊？外賣放門口就行了?！钡穆曇?，門開了，屋裏站著一個穿著背心，四角褲衩，戴著副厚底黑框眼鏡，腳踩塑膠拖鞋，頭發(fā)稀疏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男人的小眼睛瞇縫了起來將林舍前空空如也的左右手掃視了好一番，扶了扶眼鏡，道：“外賣呢？路上打翻了？”

林舍前帶了個背包，裏頭塞了些換洗衣服，此時這背包被他單肩挎著。屋裏那男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那背包上，男人稍闔上了些房門，人往后退了些，眼神警惕了起來。

林舍前笑著說：“您好，不好意思啊，我找美甄。”說著，他伸著脖子往屋裏看。孰料，那背心眼鏡男更警覺了，道一句：“沒這么個人?！弊鲃菥鸵P(guān)門。林舍前趕忙用腳擋住了防盜門，伸手抓住門框道：“大哥，您好，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美甄以前在芳村的鄰居，她和她媽搬來方州之后，我還和她通了好幾年信呢，就是她高中的時候突然斷了聯(lián)系，這不我正好來方州出差，就想說來這個地址看看她，看看她還住不住這裏?！?

這一番話說完，男人的態(tài)度和眼神都溫和了些許，可還是說：“真沒這個人。”他擺了擺手，“她不住這裏了?！?

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男人身后傳來。

“誰??？外賣怎么了嗎？”女人問著，一陣趿著拖鞋的腳步聲也跟著逼近。林舍前越過男人的肩膀飛掠了一眼，就看到一個挺著孕肚，劉海濕漉漉的女人朝他們走了過來。

男人回頭和女人說：“不是送外賣的，你干嗎啊，不是讓你回房間躺著嘛?！?

男人又說：“找連美甄的。”

林舍前道：“那您是買了她這房子嗎？”

那女人聞言，一個箭步過來，拽著男人就要進屋，急吼吼地喊道：“她半年前就不住這裏了！這房子本來就不是她的！現(xiàn)在更是和她一分錢關(guān)系都沒有！不是之前說錢都還上了嘛！要討債找她舅舅去！就住5棟！501！別來煩我們！”女人還道：“你再不走我們就報警了啊！你們這種民間借貸都是違法的你知道嗎？？你們這就是高利貸！國家嚴(yán)厲打擊的！”女人不住地和男人抱怨，“早就和你說多出十萬買對過紅花那套，你不要！就是因為貪了這么個便宜??！早就和你說了！”

男人抓住了女人的胳膊，一臉不耐煩，道：“好了啊！去去去，去客廳坐著去！人是連美甄的老鄉(xiāng)！不是來討債的！要真是討債的你挺著個大肚子過來和他們拼命？？”

女人亦很不快，瞥了林舍前一眼，抽出了胳膊，擰了下身子走開了。男人沖林舍前努了努下巴，嘟囔了句：“學(xué)區(qū)房學(xué)區(qū)房，紅花就不是實驗了好不好，還不是你要買……”

林舍前笑著和男人拱手賠禮：“真對不住，我該打聽清楚再來的，對不住了對不住。”他指著樓道說，“打擾兩位了，我這就去找她舅舅再打聽打聽去?！?

男人點著頭說：“對，對，找她舅舅去，5棟501?！北阋P(guān)門。林舍前多問了句：“她欠高利貸又是怎么回事?。窟@房子該不會還被人刷過油漆吧？您買房之前經(jīng)紀(jì)沒和您說?。磕墙?jīng)紀(jì)也太不地道了吧？”他給男人遞了一根煙。男人指指外頭，扭頭說了句：“我去扔垃圾?。　弊吡顺鰜恚P(guān)上了門。

林舍前和男人站在樓道上抽煙。男人道：“經(jīng)紀(jì)沒說啊，我之后還真找經(jīng)紀(jì)理論去了，我就拉著他去找老連啊，我說這老連看上去人挺老實的，房子不止一套，還有好幾家店，怎么還欠著高利貸??？而且業(yè)主欠高利貸你怎么不告訴我們呢？我們才搬進去第一天，半夜三更被人在門口點炮仗，第二天門上被刷紅油漆，我都愁死了！”

“經(jīng)紀(jì)推卸責(zé)任？不對啊，你們這可以去投訴的啊，他們有義務(wù)告訴你們這業(yè)主的財務(wù)糾紛啥的吧？”

“咳！搞半天那欠錢的，那高利貸要找的，也就是你要找的那個連美甄根本不是業(yè)主！這房子和她沒關(guān)系！高利貸呢，知道她這么個地址，他們哪管那么多啊，就來騷擾啊，這房子呢是她舅舅的，是她舅舅借給他們母女住的?！蹦腥顺榱丝跓?，道，“說是在網(wǎng)上賭博，欠了好幾百萬，”男人輕笑了聲，搖了搖頭，“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一女的賭錢欠這么多錢的，還聽說高利貸追到家裏來好幾次了，把她媽活活氣死了。”

“那你們報警了？高利貸沒來過了？他們不知道她舅也住這小區(qū)??？”

“知道啊，也是潑油漆啊鬧啊，不過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聽老連說錢已經(jīng)還清了?！?

“她舅賣了這房子幫她還的？”

“不是，不知道怎么還的，她舅也說不清，賣房子是他兒子要結(jié)婚了，說是打算在我們這兒買套連排別墅。”

林舍前聽著，抽完了手上的煙，別過男人就去了5棟。到了501門口，他敲了敲門，聽到有人靠近門，門卻沒開，似乎有人正透過門上的貓眼看他。林舍前揣著手道：“連叔好啊，我是之前聯(lián)系過美甄，采訪過她，打算寫個網(wǎng)絡(luò)賭博成癮危害的故事的記者，雁城來的，我和她是在雁城認(rèn)識的，我好久沒聯(lián)系上美甄了，之前她給過我您這裏的地址，說她暫住在您這裏，我有些后續(xù)……”

話到此處，501的門開了，一個穿了身灰色睡衣的銀發(fā)男人微微低著頭，輕聲示意林舍前：“進來吧，有事進來說。”

林舍前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進了屋，趁著在門口換拖鞋的當(dāng)口，他瞥了一眼玄關(guān)處的兩層簡易鞋架。架子上都是些樣式和顏色樸素的男女單鞋。他還往屋裏看了看，只有餐廳那裏亮著燈，客廳和走廊都暗暗的。

男人領(lǐng)著林舍前去了餐桌邊坐下，問他：“喝茶嗎？”

林舍前忙站起來說：“不忙了不忙了，美甄不在家嗎？”他四處打量，這家裏的裝修擺設(shè)極其簡單。

男人倒了兩杯白開水，道：“好久沒聯(lián)系了，你說你在雁城認(rèn)識的她？”

“對，她沒和您提過她去過雁城嗎？”

男人嘆了口氣，神情疲乏：“她媽一死她就跑了，人落了葬，她拿了她媽的銀行卡，死亡證明就跑了，高利貸找到我，鬧啊……”男人搖了下頭，“后來有一天我接到個電話，她打來的，問我知不知道她媽在香港的老情人是干嗎的，我說你說什么瘋話呢，你媽在香港哪有什么老情人，你媽哪認(rèn)識什么香港的，我問她人在哪裏，她也不說，就掛了電話，我還查過那電話，是本地的一個小旅館打出來的。接到那個電話之后不久，高利貸就停歇了，反正我也沒多打聽，停了最好，誰不想睡個安穩(wěn)覺啊?！?

林舍前從背包裏拿出紙筆，手機開了錄音，道：“美甄和我說過她老家是在芳村的，怎么想到搬來方州啊，隔得挺遠的啊?！?

男人道：“這事吧……”他又開始嘆息，林舍前遞上香煙，男人沒要，看看走廊，說：“戒了很久了?！?

他摸了下桌面，喝了小半杯水，道：“美甄也是個可憐孩子?！?

林舍前附和道：“她挺早父母就分開了是吧？”

“分開？她這么和你說的。”

“她沒正面提起過，但是從字裏行間，我聽出來她父母挺早就離婚了，她媽一個人帶她?！?

男人握著玻璃水杯，道：“她爸……”他吞了口唾沫，“說句不好聽的，是個瘋的?！?

“您是指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就是個瘋子，純粹的瘋子，他搞的那一套放到現(xiàn)在就是傳銷，就是邪……”男人一咬嘴唇，話鋒一轉(zhuǎn)，“不離還能怎么辦？等著一起蹲監(jiān)獄??？”

“您覺得會不會是因為童年的時候家庭殘缺，導(dǎo)致美甄就出現(xiàn)了一些心理問題……就沈迷了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