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罷，就收了撐桿，手搭上腰間欲解衣帶。

韓柷杌：“先別，這屋不止你我，還有一位女子——曲致。”

“不是……去了嗎？”

韓柷杌：“是死了，但魂還有事未了，停留在此。”

蕭筠張了張嘴，吸一口氣，思忖了許久，可能有一柱香這么長，他問：“此間？”

“此間，”韓柷杌上上下下掃了他好幾眼，掩嘴笑了一聲，“你這樣站著腿不麻？過來坐——不要怕，她已經(jīng)走了。雨也快停了，餓了店家一會兒就送吃食來。”

蕭筠叫他笑話了也不惱，只道：“不是人真好，什么都可以知道，連鬼都來申冤。”

韓柷杌：“這話真討打，不過你這人通透，凡事都看得明白。想來成人前是受過一番劫難的，是先有了識與靈，不容易得很。但這魂到底還是弱了，不好好護(hù)著，你就此一世，本相也回不去了。”

通透？蕭筠心中自嘲。

“是么？”他坐在韓柷杌下首，低頭抬眸望他。

韓柷杌：“你用了飯便早些睡，晚些時(shí)候我送你回上京，挨身傍幾日，穩(wěn)穩(wěn)你的魂我便走了，有個人我得去給他護(hù)法。”

便在此時(shí)，門外有人道：“客官，您的清淡飲食。”

聞聲，蕭筠明顯地感覺韓柷杌頓了一下。

他張張嘴，沒問什么。

韓柷杌擺擺衣袂，緩步走到門邊時(shí)已換了身白衣衫，發(fā)帶白，衣衫白，鞋也白。他拉開門，又楞了一下，溫聲細(xì)語地問：“你們掌柜呢？”

“客官，”那小二長得唇紅齒白，只是瘦弱了一些，仔細(xì)瞧著竟是有些眼熟，他道，“掌柜的回家去了。我們老板娘說身子不爽快，他就急了，巴巴地拽著我們老板娘……”

韓柷杌接過飯食，拋給店小二一錠銀，還是溫聲細(xì)語笑著道：“謝謝小二哥，我們要歇了。”

因韓柷杌一個笑，店小二癡了：“哦……好，客官歇好，熱水也馬上為你們提來。客官……你長得真好看。”

“好看？”韓柷杌閑著的一只手從衣袂裏又摸出一只金豬扔給他，店小二拳頭大小，胖胖的，又憨，“去吧，熱水就不用了，回去找你娘，帶上這只豬和這錠銀。”

店小二只及韓柷杌胸膛，仰著一張清秀小臉看他，有些臉紅：“可是我還沒有到放班時(shí)間……”他瞧著韓柷杌不讚同的樣子，改口，“我能再看你一個笑嗎？”

他舉起那枚金豬：“這個和你換。”

“你可真是個可人兒，不過……”蕭筠從韓柷杌身后出現(xiàn)，眼睛從店小二身上移至韓柷杌身上，“不過他的笑已經(jīng)有人買了。”

小二哥看見蕭筠時(shí)也是一楞，眼睛打了個轉(zhuǎn)：“謝謝好看哥哥。”說完轉(zhuǎn)身跑了。

韓柷杌莫名沈默，許久才把食盤遞至蕭筠眼前，道：“吃吧，不然冷了。”

周遭氛圍低沈。

蕭筠有所覺，換了個問題問他：“他們什么時(shí)候回來？”

“傲狠和陰燭？三天三夜吧，現(xiàn)在一天一夜了。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在他們面前提這件事。”

權(quán)紹推籬進(jìn)門時(shí)，權(quán)母正在洗豬草。

他歡歡喜喜蹦到她面前，懷裏摟著一團(tuán)金銀，幾十只金豬、銀錠。他道：“娘，好看客官賞的，好多好多……”

權(quán)母抬頭看他，恰這時(shí)權(quán)紹懷裏又多出一只金豬，摔落在盆裏，賤了她一身水。

“哪個客官會給你這么多金銀？你夫子教你的都吃了？現(xiàn)在和我還回去……回來我再收拾你！”

權(quán)紹撒手去拽權(quán)母用衣服擦水的手，落了一地金銀：“娘，娘！真的！我給他送飯，他給我賞錢，很大方的客人！然后我夸他好看，他又賞我一頭金豬，還讓我回家！我不想回的，可看著他我就什么都想不到了！他太好看了，我得聽他的！然后我就回家，然后我就幫李阿婆撿拐棍，一下子，我就又多了一頭豬！然后我一路走一路幫，就多了好多好多錢！”

權(quán)母撿起金豬銀錠，添了句：“去謝謝人家。”

可哪裏還有人，就連得致客棧也塌成一片廢墟。遠(yuǎn)處傳來喧鬧，權(quán)紹遠(yuǎn)遠(yuǎn)聽見——楊府著火了！

救火！沒跑幾步停住，他忽然意識到什么，慌忙跑到權(quán)母身邊：“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曲致夫子真的是被冤枉的，她是叫人害死的！是楊得意和曲婉害的！”

一陣風(fēng)過，吹起他耳畔碎發(fā)，像那位已逝女夫子的手，打他時(shí)疼，撫他時(shí)暖。

權(quán)紹讓權(quán)母先回去，他急速奔跑起來，涉過溪水去往最高的山峰。迎著風(fēng)，望著月，他括手在嘴邊聚音：“好看哥哥！我知道了！你是神仙！你放心！我會回書院！好好讀書！考取功名！為夫子申冤！夠了！夫子說‘金銀如水，沾得即可’啊！真的夠了！夫子！神仙哥哥！”

云上，蕭筠察覺韓柷杌有一瞬的楞怔，執(zhí)起他手來，問：“怎么了？”

韓柷杌以前慵懶隨意，可人看著是有些精神的，而今卻像個曠古的老者，滄桑而憔悴。

“剛剛……有個故人，跑了一天，就為與我說一聲‘夠了’。蕭行悅，我的年歲已如這下方的泥土一般……不可數(shù)了……有些事，你莫要想岔了。”

你陪著我，便如守著一截枯木，喜怒不大，淡淡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