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二十九年五月,新西希拜羅帝國外交大臣湯德錫隨船隊來訪大周,然而就遠方西歐內亂糾紛,從平海軍定國將軍戚子陽得來的情報,西希拜羅共和國的賽西被他自己一手創立的民主會流放。新立的領導人則是麥當勞,艾德文,貝利布羅克,就是從前攛掇賽西推翻君主制的人。從前服務于皇家的人舉起劍來揮向他的主子,手段更加毒辣兇狠,甚至逼得新西希拜羅帝國皇帝修斯亞諾,博裏坦西亞不得不派人遠渡重洋向多年前的親家大周求助。 前年剛被加封從一品少傅的樓歸遠雖然曾在其中以國家名義賺取戰爭錢建造殖民地以充實國庫,但內政方面在不能算好誰是將來的贏方之時,他不會涉險讓皇帝投註的。所以皇帝下旨命鴻臚寺和禮部好好接待湯徳錫,卻絕口不提任何與政治有關的事宜,急得身高近金發碧眼的外國使臣每天在驛館團團轉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然而到了七月,此事卻有了轉機,賜婚的旨意是后來八月份下的,可是之前湯徳錫就在書房裏歡呼雀躍,不斷感激上帝圣母瑪利亞。 誰也想不到皇帝真的給予了新西希拜羅帝國援助,而這份援助也確實太重,竟是將皇帝嫡出的靈素帝姬封作鳳長靈素攝政公主嫁與了修斯亞諾之子安東尼,博裏坦西亞,而修斯亞諾皇帝也千裏迢迢地來信表示萬分感激,既許諾了公主殿下必為新西希拜羅帝國未來的皇后也答應了大周皇帝,待自己百年以后,公主為后可執掌新西希拜羅帝國一半政權。 送嫁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由于內務府在每位帝姬年滿十五后都會準備嫁妝,此次婚期雖近卻也不顯倉促。而靈素帝姬也為避兄弟之嫌,出嫁前暫移清凈些的飛霜殿居住,除每日到皇后跟前晨昏定省盡兒女孝道以外尋常見旁人需得珠簾相隔。 珍珠蕊攢牡丹金絲簾模糊了皇姐的容顏,而高大迭聳的飛仙髻上累累碧璽翡翠相迭珠花與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鳳點翠步搖,一眼望去唯有皇室女子的華貴莊重。瑞腦香幽微細膩,自錯金鸞羽迭交鼎中徐徐生氣,虛白無定,環繞其間更加令成浩看不清那裏面女子。 “浩弟既來了,怎么光坐著什么話都不說呢?”簾后,靈素輕笑,揚了揚下顎,“緋荷,拿孤宮裏的楓露茶給太子嘗嘗。” 楓露茶,取香楓之嫩葉,入甑蒸之,滴取其露,再點入茶湯方為楓露茶。然而才剛八月,好的楓葉難尋,更不提后面蒸楓露費時極久。緋荷得靈素調教已久,最是聰明伶俐,豈不知道這個道理?當即應了一聲便下去了,順便還掩上了飛霜殿殿門。 靈素拈了塊玫瑰核桃糕,懶懶地倚在十香浣花軟枕上,“說吧,我知道你對這門婚事很不滿。” 成浩翻了個白眼,只道:“你這樣做倒不怕母后傷心?只怕父皇要白擔個黑鍋了。”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透簾后,自小長大的姐姐究竟是個什么表情,“皇姐,如今西歐的政局,你去了得不了半點好,何苦叫母后身子羸弱,以后還日日思女心切?更何況父母在,不遠游。” “是遠嫁。”靈素更正道,“何況我待在京城也不見得是對母后和你們倆小鬼有什么好處。” 成浩聽此話不對,皺眉道:“此話怎講?” 靈素不緊不慢地吃了那糕,以絲帕擦手,悠悠道:“董氏一族伏誅,甄家只剩襲爵的甄致禮還能獨當一面,放眼大周你看還有誰家能與符家抗衡?母后的女兒每嫁一個,表面上是父皇得利,可是符家就更得一個盟友。哪怕慶福姐姐嫁到聞人家,可是她的母族早已潦倒,敬德太妃娘家也敗落,聞人氏結親的就只有父皇,而不是權臣士族。須知臣子只能為君分憂,越過這步,就是威脅。所以如今的我,嫁得越遠越和大周權政半分干系也沒有,對母后才越有利。” “而且……最近,父皇在政務處理上是不是比較偏向老二?”她忽然轉了個話題,讓成浩有些過不來彎。 他回想這幾日朝堂上父皇頒布的政令,“嗯,你想說的是父皇覺得虧欠他吧。” 靈素輕嘆了口氣,“母后常說,董氏最后妙就妙在她是自盡,無論她生前如何作惡多端,日后父皇想起難免有憐惜之意,不一定是對董氏,更多的是對隱王。” “而我要做的,亦是如此。遠嫁西歐,為父皇掌控那裏的財政,每當國庫裏有一筆從那裏得來的銀錢,父皇都會想起我在哪裏是如何為大周孤軍奮戰。他無法彌補我的,就都會給予你們。” 成浩急急地打斷了她,“那你也不用去西歐,那個王子才……才剛七歲,還是個孩子,能給皇姐你什么?無論到哪裏都是幫父皇穩定邊境,都會得父皇的憐惜之情,況且以皇姐嫡出公主的身份,嫁到屬國無人敢欺你!” 靈素抬起了手制止成浩的激動,淡然道:“不一樣,陸上已經沒有大周的敵人了,如今大周所無法掌握的便是西歐那片地方,因為距離遙遠而無法了解它的全貌。須知天下共主只能有一個,父皇是帝王,最厭惡的,就是不能握在手心裏的東西。所以我出嫁除了兩國聯姻的公主,更是作為大周最有力的屬臣去慢慢征服那片地方,將它奉給父皇。” “更何況……”她深吸一口氣,一如從前對待他對待瓊閨的溫柔態度,可是又夾雜著堅定與認真,“我也想去看看大周以外的國家,自幼皇祖母便教我四書五經,看了那許多,我不甘心只在一個男子的陰影裏活過一生。雖同樣是嫁人為婦,可我更希望能在那裏以掌政者的身份創造屬于我的歷史。” 成浩默然,姐弟間如此沈默,似乎連鼎中瑞腦香的燃燒都聽得見。他低頭看自己袖角上以金線繡成接連不斷的如意云紋,新上任的少詹士符皓陽是他的表兄,最是風流多情,每每和青樓妓子糾纏不休的時候就感慨人生如衣角繡紋纏綿覆雜,然而如今成浩自己的感受卻是再堅固的緣分哪怕是姐弟情,亦會在袖口處生生斷掉。 皇姐,從來不是無害的鶯雀,在閨閣繡樓默默等待,等父兄的關註,等良人的到來。她是能展翅高飛的鳳凰,不甘于低蓬矮草的埋沒,骨子裏流淌的驕傲血液讓她終有一日會翱翔九天,煥發自己的奪目光芒。 直到緋荷敲了敲殿門,進來奉上楓露茶時,成浩慢慢啜飲,直至見底,笑道:“好茶。弟弟在這兒祝皇姐與王子琴瑟和鳴,百年好合。”然而,干涸的杯底突然有一滴水濺在其中,方十四的少年聲音哽咽,“皇姐……珍重。” 而靈素亦是克制了很久,才顫聲道:“你也是,要孝順母后,照顧好妹妹,更要小心自己身子。沒有皇姐在身邊,父皇和隱王,甚至是息王五弟六弟那裏,還有幾位母妃那裏,都要掂量清楚。外戚上,更要約束,董氏一族便是前車之鑒。另外,再過幾年,你也要選太子妃了,性情與你相合自是好的,若沒有,便遵從娶妻娶賢,納側妃上,千萬小心那些奇怪的女人。” 成浩一一應下,再次看向那華貴的珠簾,那是他第一次與親人離別,將自己的姐姐送到再也觸手不及的地方。 正章二十九年八月二十,正章帝嫡女靈素帝姬封作鳳長靈素攝政公主,遠嫁西歐新西希拜羅帝國與安東尼王子為妃。在后來史書上記載,十二年后,修斯亞諾逝世,正值十九歲的安東尼為皇帝,大周攝政公主為后。二人名義上共執朝政,可事實上由于安東尼極為寵愛與敬畏攝政公主,所以新西希拜羅帝國上下皆由皇后做主。她將帝國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帶領皇家騎士十字軍團在后來的八年裏趁民主會會主麥當勞,艾德文,貝利布羅克病逝,打得西希拜羅共和國節節敗退幾近滅亡。再后來大周泰啟六年,她引進大周國人在西希拜羅宮廷供職,并在西希拜羅境內建立大周使臣驛館行宮。相比較妻子的光彩奪目,安東尼顯得平庸而無能,只是他在病重去世前終于做了一件瘋狂的事,那便是與攝政公主周心素同歸于盡。雖和安東尼同飲一杯含了蝎子毒的酒,攝政公主憑著最后一口氣立了她最年幼的兒子繼位。而這,就是大周的鳳長靈素攝政公主周心素的全部歷史,后世人評說這位傳奇性的女子時,用的定義是奠定中國為天下霸主的基礎,是西歐女權建立的開始。
書友正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