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中，一片死氣沈沈。夜如深潭，零星散落著幾顆如魚鱗般的星。公子留深占了城守府邸權(quán)作行轅，初春乍暖還寒時候，屋內(nèi)燒了盆火，“咇剝咇剝”地胡亂響著。

紀(jì)侯蕭懷瑾說完那番話，沈默地凝視著公子留深。

公子留深的姿勢有些僵硬，年輕的眉間刻了深深一道皺紋。阿寅察言觀色，小心地在一旁伺候著。

“陛下，魏謀又在驅(qū)沖車輣車撞城門了，城內(nèi)士兵快頂不住了啊……”方介濃眉緊蹙，“豐韞的進(jìn)攻越來越頻繁，大概是猜到我們已經(jīng)糧盡?！?

公子留深身邊的近臣即墨炎低著頭，小心翼翼道：“陛下，我們已經(jīng)糧盡援絕，此時就算召來那國師又有何用？何況他瘋瘋癲癲，難堪重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倒不如向靖侯求個和，保住社稷要緊?！毖粤T，他求援地望向軍師郭仲平。即墨炎與郭仲平皆是國師棄朝后公子留深提拔的一批新臣，初時因?yàn)槔_突引得共王一朝的老臣不滿，被那班老臣們暗地裏稱為“新黨”。

郭仲平嘆道：“援軍竟遲遲不到，已經(jīng)一月余了。”

方介忿道：“說是七侯出兵勤王，又來了多少戰(zhàn)車？多少兵馬？便是靖國地廣人多，聯(lián)合七侯之力難道還制不住他？我看諸侯不過是來看熱鬧的！”

這話著實(shí)有些得罪紀(jì)侯，小寺人阿寅憂慮地看了紀(jì)侯一眼。然而蕭懷瑾倒無慍色，仍是一貫冷冷道：“南方大旱，顆粒無收，諸侯自顧不暇，已是竭力聚集兵馬圍攻豐韞。豐韞的家臣玄淵是一奇才，韓魏趙三股兵馬被他調(diào)度有序，魏謀攻城，韓要護(hù)送糧草，趙圖抵擋援軍，三臣又素來配合默契，想要擊潰著實(shí)困難。”

“所以，若想護(hù)得王出城，需有奇謀。若論天下第一足智多謀，未有能出鳳岐國師之右?！?

阿寅聽了這話，心中深以為然，一陣按捺不住的激動。

軍師郭仲平道：“國師雖懷經(jīng)天緯地之才，卻已迷了心智。更何況，他四處云游，不知所蹤了?！?

“鳳岐大人必在趕往靖國的路途中！”小寺人阿寅終于再忍不住，脫口而出。

內(nèi)侍不可參與軍機(jī)大事，阿寅剛一說完，就猛然醒悟，兩股戰(zhàn)栗，立即五體投伏了下去。

蕭懷瑾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語，站起朝公子留深一揖到地：“請陛下重新任用鳳岐國師?！?

公子留深虛握雙拳，隨著嘆氣松下了肩膀。他并不回答蕭懷瑾，卻反而看向埋頭戰(zhàn)栗不已的小寺人阿寅，面如冰霜：“當(dāng)初看你伶俐留在身邊服侍，還賜了你‘周寅’這個名字，你倒不知天高地厚起來了。寺人參政乃是死罪，看在你平日盡心服侍的份上，打你三十軍棍，以后你還是叫回‘阿虎’，入奴籍吧?！?

“陛下！”阿虎沒想到禍從口出，跪伏于地痛哭流涕。幾個士兵進(jìn)來把他拖了下去。

鳳岐從桃源村出來，到再來鎮(zhèn)賃了駕馬車，頂著雨連夜走了三日，終于趕到了宜陽城。

春雨將土地浸得黑油油的，路兩邊的菜地新綠發(fā)亮。宜陽城裏有家泰阿酒坊，向來是江湖人落腳地方，亦不乏奇裝異服的外族人，鳳岐一身灰撲撲的袍子，黑紗肩披面巾裹得嚴(yán)實(shí)，也沒人多打量他。

酒坊的中間有個說書人敲著梆子，鳳岐從他口裏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放下水碗豎起了耳朵。

“上回說到，那慶侯陸家二郎，隨著國師跳了崖，九死一生；卻不料二人得救后，國師翻臉不認(rèn)賬，將慶侯壓入酆獄中，一關(guān)兩年啊。酆獄是什么地方？酆都之獄！黃泉之下閻王爺住的地方那叫酆都，活人去了，能有個好嗎？”

“慶侯在不見天日的酆獄下，一身重傷又被宵小折磨著，好好一條漢子，也是‘衣帶漸寬，一把骨頭’啦。地上的凡人作踐他，天上的神仙卻看不過眼了，有位神仙名叫女媧，下凡到獄裏，治好了慶侯，又傳授給他一身功夫。你們知道這功夫多厲害？‘嗖’一聲，還沒見影兒呢，一百個士兵手裏的的刀就斷了！”

鳳岐曾親眼見過那功夫，心中知道說書人雖夸張了些，卻也并非虛言，不由更細(xì)心聽起來。周圍的聽客們個個興趣十足，聽到這裏都拍手叫好。陸長卿背著逆臣之名，卻在民間備受追捧，這讓鳳岐始料未及。

說書人又侃侃而談：“陸長卿從酆獄逃出來后，對那薄情國師心灰意冷，流浪到江南，寄居在太湖上的漁戶家中。江南一帶水賊橫行，又有外族賊寇頻頻騷擾，陸阿蠻向來嫉惡如仇，卻又不愿人認(rèn)出面目，每次懲處水賊惡霸都要戴上個面具。那面具上畫的是名叫‘狴犴’的上古神獸，他行事不留名，所以江南一帶的老百姓都叫他‘狴犴令主’。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年輕人帶上鋤頭追隨他，他教他們武功，教他們的孩子學(xué)問，甚至有的地方給他立了生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