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景說完那句讓展駿受到莫大驚嚇的話之后，又陷入了沈默。這次他還閉上了眼，秀挺的眉毛微皺著。展駿還處于驚嚇狀況中，他有些緊張地思忖著龐景現(xiàn)在的心理活動。難道是發(fā)現(xiàn)叢飛白在自己心裏的地位之后，在斟酌如何處理叢飛白？

那半杯高價的凍頂烏龍實在喝不下去了，熱度漸漸散去。展駿盯著龐景看了好久，隨即思緒就散到了別處。龐景身后可以看到白云青天，陰影溫柔地擦過林立的樓棟，像戀人溫情的手勢。

“你怎么了？”龐景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看到展駿坐在對面楞楞地盯著自己身后呆看，嘴角還掛著莫名的笑意，看得沒心情笑的老總心很煩，“有話快說。”

“……嗯？”展駿心想我說什么，不是該你說嗎，你端著張俊臉?biāo)伎寄敲淳镁捅锍鼍錈o關(guān)痛癢的話，這不是浪費造型嗎？

當(dāng)著老總面自然不能這樣直白，展駿曲曲折折地表示：“龐總你剛說叢哥在你心裏不是最重要的，我以為你要改主意了。”

龐景要求展駿想方法讓自己和叢飛白和好，為了表示對這件事情的重視程度，他還親自給王釗君打了電話，語氣誠懇又嚴(yán)肅。王釗君開始聽說分手生意不做了頓時慌張，后來聽到原來是分手目標(biāo)變了，而且還外帶了另一樁生意，問過展駿意見后立刻拿著協(xié)議跑過來跟龐景簽了。看到預(yù)付的幾十萬在賬面上蹦出來之后，他簡直笑瘋了。展駿根本不敢想象如果龐景改主意，王釗君會怎么樣。把那幾十萬再吐出來不是剮他的肉，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龐景眉毛一挑：“我為什么要改主意？”

展駿平了平自己的呼吸，決定跟這個總裁說話的時候還是直接一點比較好：“叢哥既然不是你心裏最重要的，那你是否還要追回他呢？”

“要的。”龐景十分認(rèn)真，“雖然不是心裏最重要的部分，但他是我最愛的人。”

“……”展駿露出疑惑的神情。

龐景對他的理解能力顯然不抱什么希望，手指敲了敲桌面，思索半晌后才開口：“我心裏最重要的部分不是事業(yè)，也不是小白。一定要說的話，也許是我自己。和小白這個人比起來，我更關(guān)註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能變成什么樣的人，能走到什么地方去。二十多年裏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他那么聰穎、靈巧又豐富的人。哦，豐富這個詞好像在漢語裏一般不用來形容人？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和小白在一起并不是永遠(yuǎn)快樂的，但總讓我有種隨時能發(fā)現(xiàn)新世界的感覺。”

“新鮮感？”

“也不是，新鮮感來得快去得快，太短暫。”龐景認(rèn)真地斟酌著詞句，展駿聽得有些認(rèn)真起來，“我不懂怎么形容，但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比如有一次我們在西餐廳裏約會，他還是穿著平時的那種衣服，我有些不理解。你懂的，小白他平時那副樣子……”

展駿萬分理解地點頭。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和一看就知道穿了好幾天的西裝外套去約會？這種事情叢飛白絕壁做得出來。

龐景回憶了一下，自己也笑了：“回想起來是很有趣的。我問他是否不懂得西餐禮儀，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教他，他反問我人選擇衣服和選擇食物的原因是什么。我很喜歡和他討論問題的，所以很快告訴他，雖然一開始人類對衣服的要求僅僅是遮羞和御寒，對食物的要求也僅是飽腹，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人類道德的完善，在基本需求滿足之后自然就衍生出更多別的意義來。你做這一行，應(yīng)該知道馬斯洛的需求理論吧？”

展駿點頭，同時對叢飛白的印象往前躍了一大步。約個會都能討論出哲學(xué)問題的情侶，他還是第一次見。

“他歪理很多，非常多，可是每一個要是細(xì)究起來又都很有意思。這個問題我們討論了一個多月，我和他都瘋狂地在各種書籍、紀(jì)錄片和社會學(xué)理論裏找能支撐自己論點的論據(jù)，然后一起交流。雖然誰都沒法說服誰，沒錯就連到了最后我還是沒有說服他，當(dāng)然他也一樣。但是我覺得非常快樂，如果不是他那么認(rèn)真地跟我去爭辯，我根本不可能在那么忙的情況下花那么多精力去檢索、總結(jié)和提煉，看到了很多自己從來不知道的東西。這個過程我和他都很享受，哪怕好幾次差點吵了起來，但結(jié)束辯論后我們還是會手牽手去買菜。”

叢飛白的另一面讓展駿很驚訝。他嚅囁了一會，忍不住問：“我猜你們最終停止了這個辯論的原因，是因為有了新的論題？”

“是的，這一次是我發(fā)現(xiàn)的。小白在家裏養(yǎng)了幾盆花，我問他植物是否也有神經(jīng)，是否能感到他每天給它們澆水松土的情意。他說可以，我說不可能，所以……”龐景聳聳肩，臉上又浮起笑意，“我們總是這樣相處的，很快樂，很有意思。雖然會和他吵架，會冷戰(zhàn)，會為了吃不吃大腸這種問題質(zhì)疑彼此的人類身份，但是……怎么說呢，就像從他身上看到了整個世界一樣，我感激他，愛他，有時候甚至崇拜他。”

龐景所講述的感情和展駿一直以來的理解都很不一樣，但他立刻就理解了。他曾以為龐景和叢飛白在事業(yè)上是互相促進(jìn)的，卻原來在他們彼此的人生中也一樣相互牽絆著不斷向更廣闊的世界深入。

展駿沈默了，他思考著怎么跟龐景開口，告訴他自己對幫他挽回叢飛白這件事毫無幫助，他最應(yīng)該做的是跟叢飛白徹底坦誠地談許多次，或者辯論許多次。不需要說服，只要了解。

說到底，展駿也想不出如果沒有了龐景，叢飛白是否還能找到一個為了吃西餐時是否一定要著裝整潔而正兒八經(jīng)地找資料跟自己辯論一個多月的愛人。他斟酌了一會，說：“龐總……”

距離下午下班還有十五分鐘的時候，展駿收拾好了東西，悄悄拿好回家要看的資料就要溜出去。

“展哥。”背后突然有人叫他。

展駿回頭，發(fā)聲的是一個程序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