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我親愛的女兒瑪吉·亞當斯:

你給你的母親來信說，你和杰森已經到了巴黎。你的母親思慮良久，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我。

我能理解你現在瞞著我這些，畢竟當時我將你和杰森大罵一頓，并不同意你們在一起。身為父親，我確實不想你做出這個決定。但我沒有想到你已經如此愛他，不惜和他一起離開美國，到巴黎去共度余生。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么可以多說。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把握當下，不會在未來后悔自己的這個決定。

你也許很不理解我為什么不同意你和杰森在一起。在你看來，杰森是全加利福尼亞最才華橫溢的詩人，我身為他的文藝界同行，理應祝福你們的相愛。

是的，我承認杰森確實是位杰出的詩人。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榮膺全國圖書獎——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有分量的獎項。然而，杰森會是位有趣的朋友，善解人意的情人，卻絕不會是陪伴你終生的伴侶。

你曾和我說你最愛的電影《愛在黎明破曉前》。你羨慕故事裏如靈魂伴侶一般的愛情，向往自己也能和賽琳娜一樣找到自己的杰西。我明白你的向往。因為我年輕時也如你一般，想要得到這樣一份愛情，但身為一位年過半百的父親，我深刻地意識到，這不可能——這不是因為向來與我共存的悲觀主義在作祟，而是我的經驗使然。

我深知愛情并非歷久彌新的鉆石。它也許不比新出爐的蛋糕誘人易腐敗，卻也可以與別處的風景相匹敵。地球萬年亙古不變，風光景色海枯石爛。愛情也許恒久，但一個人卻只能品嘗到它一時的綻放。從古至今沒人能夠完全，徹底地占有它。

所以，如果你和杰森最終不幸分開，你大可以安心回家，因為這是我意料之中的結局，我不會過于苛責你。但如果你和杰森成為了宇宙長河中最幸運的兩個人，那我也并不會大發雷霆。無論生老病死，我會真心誠意地祝福你們。

剛才說到我年輕時積攢下的經驗，那我就多說幾句。你也許不知道——因為你母親都不太知道——我過去的一些事情，但你大約能感知出我對中國文化的狂烈熱愛。不，你先別笑。我對中國的興趣和我愛過的女人沒有特別多的關系。八十年代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對中國涉獵頗多。于是，在它一打開國門的時候，我便沖了進去，一窺這神秘的國度。

在那片土地上，我遇到過很多個心儀的東方女孩。她們簡直就是從仕女圖上走下來的美女。后來，我快離開中國的時候，在一個叫浙江的省份遇到了一個叫“華”的女孩。

她很美。我會說一些中文，她會說一些英文，語言交流困難，但我們竟然能感受到彼此心意的相通。我第一次見她，是在一座寺廟的前面，她的皮膚很白，眼睛裏閃著小麋鹿一樣警惕的光。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美的女孩子在那一剎那，我確信自己愛上了她。

你應當無法想象，在那個年代的東方，對待感情的一切行為都是非常保守的。我理解它的文化，也竭盡全力去堅守它。在遇見華之前，我也愛過非常多的東方女孩。但是我維持著最后一絲底線——對其中有些人，我甚至不會表白，因為這段感情註定無果。可是在華面前，我的一切自制力都蕩然無存。

加州的科羅拉多河已是極美，華所在的小鎮裏那條潛溪美過了科羅拉多河，而華自己卻比那條溪水，更配得上“美”這個詞。

——是的，我被她的美麗蠱惑，在離開的那天和她做。愛了。這件事讓我后悔至今。

第二天我就離開了小鎮。我無從知曉，如果這件事被她的鄰居們知道了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在中國，至今還有男人在婚后發現妻子不純潔而羞辱，拋棄她，更不要說三十年前。但當時，我確信自己是愛她的。并且愿意在不久之后再度回去，把她接到美國，娶她為妻。

不幸的是，回國之后，我因為長期出入紅燈區拍攝照片，被卷入了一場謀殺案之中。我很快被抓進了監獄，直到司法程序走完，真正的兇手被抓，已經是大半年以后了。那時，我早已從租住的房子裏被房東趕了出來。

那段日子昏暗無比，所幸當時認識了你的母親，有她陪伴我一起度過。我很快愛上了你的母親，對華的愛意漸漸消逝。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去中國找她，只是我并不想背叛你的母親——就算我后來對你的母親也如同對華一樣，由狂熱的愛情轉變為了其他的感情，也愛上過其他女人，但你的母親確實是我最好的伴侶。

經歷了大半年，我冷靜下來的時候，也仔細考慮過和華在一起的可能性。我是可以將她接來美國，定居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可是她會開心嗎我對她會一直那樣深愛嗎如果我不再愛她，她背井離鄉，又該怎么辦我想，我不再去打擾她，讓這段感情停留在最初的那一刻，將會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

我并不質疑你們對對方的感情，也無比相信你們現在堅定地希望能夠共度余生的信念。但杰森真的會是你最好的伴侶嗎當這一刻狂熱的感情消逝，你又該怎么辦你應該冷靜下來，后退一步，給你，給他一點思考的空間，然后才決定，是否應該拋棄一切和他在一起。

親愛的瑪吉，今天我和你說的話，都是我作為一位父親的肺腑之言。愛情易逝，我對你的愛卻是永恒。說起華，卻是因為前幾天我見到了那個中國攝影師yul，他的眼神明亮，一下子讓我想起當年的華。我覺得我當年應該是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因此，我希望你和我一樣，也能冷靜下來，做這樣一個正確的選擇。

當然，若你想清楚了，我會給你和杰森送上我最真摯的祝福。

愛你的父親

羅貝特·亞當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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