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尾聲三

信平陽看上去比堂溪允生還要呆滯一些，好似沒回過神來，曲江半點沒有嚇到人的自覺，還待說什么就被沈星微直接了當打斷了，沈星微溜到兩人身前蹲下來，輕輕抓了下信平陽的手，喊道：“大師兄？”

信平陽這才看向蹲在地上的師妹，見她正用那小鹿似的眼睛看著自己，便輕聲回應著：“嗯。”

見他回了神，沈星微這才松下一口氣，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將腦袋放在了信平陽腿上，信平陽下意識便壓低了腿好讓她靠得舒服些，沈信微小貓似的蹭了蹭，才說到：“師兄，這兒真的好危險，我這輩子很小就沒人要了，一直渾渾噩噩的活著，是哥把我撿回去的，那兒就是我的家了，你和二師兄都是我最親的家人，這兒真的好危險啊師兄。”

說著她的眼淚便順著臉頰滾了下來，一滴滴砸在信平陽染滿塵土的袍子上，暈濕了一片：“我只想你們能好好的，好好地待在蒼和，能陪著止令長大，能每一年都看到山下的灑錦像今年一樣盛開，能，平平安安的留在蒼和。”她的哭聲越來越大聲，開始只是微微的抽泣到嚎啕大哭，她緊緊抱著信平陽的大腿，涌出的淚水打濕衣袍，信平陽并未說什么，只是一下下輕拍著沈星微的腦袋，就像兒時每次修煉受傷后的安慰。

堂溪允生向來不是個感情細膩的人，從這么多年來才磕磕絆絆認清自己的心意就可以看出來，現下更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也就只能默默坐在信平陽身側。

沈綣望向遠處，他心裏有不亞于沈星微的難過，怎么會不難過呢，他的兩位師兄這樣好的資質，至多在過個幾十年就可順理成章的得道飛升，可如今卻卷到了三域合并的事裏來，就算他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最后能活著離開，更何況是信平陽和堂溪允生，故予酌也只靜靜站在他身側，他最是明白這種感受，同樣的也明白這種時候的所有安慰都是徒勞。

待沈星微哭過后，信平陽才將人扶了起來，他輕輕擦過沈星微臉頰上的淚痕，一如既往的溫柔，說到：“星微，亂世既出，吾輩當萬死以赴，方能無愧于心，這是師尊教過的，還記得嗎？”

沈星微哽咽著點點頭：“我記得。”

信平陽細心擦凈沈星微再次流出來的眼淚：“星微，沒有人是不畏懼死亡的，如何一心求死的人臨死前也會或多或少的帶上恐懼，可是，星微，這世間總有比起死亡更加恐怖的事，也有比起活著更重要的事。”

沈星微抽噎了下，她不是小孩子，這些道理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她不怕死，可她怕別人死，怕曲江會死，怕沈綣和故予酌也會死，他們尚且未必能自保，更何況是信平陽和堂溪允生，現在最怕她的師兄會死，與其說怕他們會死，倒不如說是害怕他們死亡的到來，這裏的所有人，包括堂溪允生和信平陽自己在內，都不覺得自己能活下來，他們的死亡好像成了既定的事實，這才是最令人覺得害怕的。

兩人既然是合并三域的參與者，自然是要就此留下來的，鳳祈雖說能改動時間但也僅僅是小范圍的使時間產生變動，且是一個時間段內，而不是確切的時間點，換而言之就是他們也不知道這群人會在接下來的哪一天動手，只能守在這裏等著，這段時間內什么都可能發生，兩人自然也就走不了了，兩人都是帶著必死決心留下來的，想著止令還小，他們走了以后肯定撐不起整個山莊，便傳了留音訊回去，倘若他們死后便會自然將他們的話傳達給他們指定的人。

兩人經過認真思考過后還是決定讓秋長老作為代莊主教養止令，待止令有能力后在讓他繼承莊主之位，由息免和扶沈從旁輔佐，也交代了周厭生幫忙照看止令，山莊裏能信得過的人不多，他們也只能這樣安排了。

這兩天的時間沈星微異常的粘人，有事沒事就粘著信平陽和堂溪允生，二莊主對于最后的時間還要被人占用頗有些不悅，可看著小師妹總是通紅的眼眶和抱著自己胳膊彎著眼眸笑起來的模樣，終歸還是沒說什么，就任由沈星微粘著兩人，倒是沈綣，兩天過去了，除去他們剛來的時候他們便再沒見過，也不知哪兒去了，信平陽總很憂愁，短短兩日眉間都快皺出痕跡來了。

被憂愁這的沈綣此刻正坐在祭臺外的一棵古樹的枝杈上，他其實一直沒離開，就在不遠處，只要稍稍偏過頭就能看見祭臺上的情形，他用結界將自己籠罩了起來信平陽和堂溪允生才會察覺不出來他的存在，以為他是出去半事去了。

他與沈星微不同，沈星微只有時時看著，粘著才能緩解心裏的恐懼，沈綣卻正正好相反，他怕看到信平陽和堂溪允生，他怕明明今天還能擁抱到的人下一瞬便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徒留下一句空蕩蕩的尸體，他害怕面對，索性便直接躲了起來。

他連自己活下去的把握都不大，又怎么可能保護好他的兩位師兄呢，這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不夠強大，哪怕是當年死在祭臺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的感覺，那時的他只怕再也見不到師尊，只怕除了他師尊也會養別人。

忽地身側多出個身影，沈綣就是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果然故予酌說到：“你真的不去和他們說說話？你要知道，對于他們來說身死道消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他們更有可能會就此魂飛魄散。”

故予酌是知道這兩位師兄于沈綣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的，倘若這兩人真的魂飛魄散，他不知道沈綣要如何才能走出來，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就連等待的機會也都失去。

沈綣沈默一瞬，并未回答故予酌的問題，而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小碎片，有些像是銅鏡的質感，只小小一片，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正是輪回之鏡的碎片，這是在信平陽和堂溪允生來的那天繇姬給他的，那時繇姬什么都沒說，只將碎片塞到了他的手裏，靜默一瞬后便轉身離開了。

繇姬離開前看了他一眼，他明白那一眼的含義，那是憐憫，憐憫他眼下的困境，也憐憫他即將做出的決定，他手中只有一塊碎片，他只能給一個人，可祭臺上站著的兩個都是疼愛他的師兄，不論給了誰他都不會原諒自己。

沈綣看著手中碎片靜默良久后才驀地開了口，他說：“師尊，我好像沒有選擇。”說完這句后他便再次沈默，只眺望著遠處，就好像這么看下去他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一般，可他不會得到答案，他什么也不會得到，除了無盡的痛苦。

故予酌這個時候也不知道他要說什么才能安慰到沈綣，也怕弄巧成拙，便也不再說話，只默默坐在一旁陪著他，直至夜幕降臨，沈綣也依舊沒離開那棵古樹的枝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