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陸續(xù)出門先兩人，后四人,一起回來了七人——包括來歷含糊其辭的老頭李開。徐老爺子主動介紹自己的時候把名字給換了,顯然是不想讓葉外公知道自己真正叫什么。葉外公聽了就聽了,沒問偶然聽到被稱為徐老先生的某人為什么叫李開。

因為是趙肅的師傅，老爺子理直氣壯地跟著回來大坪。

“山清水秀，民風(fēng)淳樸?！崩蠣斪拥诙煸诖遄友Y村邊山上直逛到太陽落山,回來的時候這么說道。然后就這么坦然的把趙肅趕到野玫瑰平時喜歡趴著的屋檐下,指著好久沒打掃整理的門，“徒弟啊，你這房間師傅甚是喜歡，你年輕人，不會和師傅計較這點(diǎn)吧？”

比話少，趙肅穩(wěn)勝。但是比臉皮么,就算下黑手說戳心話毫不猶豫，比起能當(dāng)他師傅的老人仍舊差了老遠(yuǎn)一大截。

所以。

開門之后看見裏面足有半個指節(jié)厚的灰塵，趙肅直接關(guān)門落鎖扭頭去搭了個簡易的小床?？吭趬?，床架是長凳，鋪了曬干的谷草和棕墊，再鋪棉絮和涼席，剛好。就是看著原本屬于自己的大床，再對比現(xiàn)在寒磣的小地方，有種當(dāng)了傭人的錯覺。

老爺子躺在搖椅上，監(jiān)督趙肅練功。

至于一同回來的葉家人，清晨的時候早早就出了門。山上有個讓家裏人心疼了三十多年卻也埋怨了十多年人。

葉承安和葉外婆以及幾位舅舅都站在十米之外，看葉外公蹲在那個簡陋的墓前把插香燭的土槽裏長的野草連根拔掉。老人有些話當(dāng)著眾人不好意思說，就讓他們先站遠(yuǎn)一點(diǎn)，采藥非常熟練的手拔草連根也很熟練。把草拔出之后抖落草根上的泥，推回槽裏，順手把松了的土壓實(shí)。

“閨女，他后悔了?！比~外公沒抬頭，聲音也不高，以至于十米之外除了葉承安，沒一個聽見。

不過葉外公又輕輕吐了口氣，“你應(yīng)該心裏有數(shù)，反正你一直都說你比我這個老頭要聰明。那邊站的是承安，你兒子。以前來看過你，你沒忘吧？當(dāng)年才接到手裏的時候還是只小小的紅皮猴子，現(xiàn)在你看長得多漂亮。”

提到漂亮，葉外公手上力氣沒用好，把草給扯斷了，又用手揪著短短的莖部扯，“和你差不多漂亮，腦子也和你差不多。明明蠢得要命還偏偏覺得自己聰明得不行。不過也都怪我，明明當(dāng)初抱著你的時候就知道左腦袋是面粉右腦袋是睡，我還抱著你搖啊搖的，不滿腦子漿糊么！承安是你兒子，繼承得沒丁點(diǎn)差別?！?

“我不是收了個干孫子么。對了，這事兒你可能還不知道，不過你可能認(rèn)識。就是村裏那個叫趙肅的。閨女你這地方視野好，就是幾年前長期一個打很多個的那個小子。人是挺不錯的，走哪條路都註定會有大成就的那種人。你說你當(dāng)年怎么就不選這樣的？之前我們?nèi)ニ木懦堑臅r候看見的那個叫什么城來著的小伙子不就很好嘛！你不在高個兒裏面找好的偏到矮子裏面看就算了，矮子裏面挑了個特別矮的算是怎么回事，所以閨女你別怪我當(dāng)年把你掃出去，換現(xiàn)在你眼光還這樣我還掃。”

偶爾看見有白發(fā)會自己調(diào)草汁染回來的老人離開不過幾天，再時候已經(jīng)滿頭灰白。碑前的草清理得差不多，老人扶著墓碑站起來走到旁邊準(zhǔn)備清理周圍的草。

“還好你能扶我一把，現(xiàn)在蹲久了全身都不得勁。人老了不得不認(rèn)，連草藥都遮不住。剛剛說要再把你掃出去你也別當(dāng)真，真的回來看看你爸我現(xiàn)在也沒你跑得快更掃不動你了。誒我剛才不是想和你說這個的，看見那邊你媽了吧？我就是把她支遠(yuǎn)了才敢和你說，不然憑你媽家裏傳下來的笤帚十八式，我現(xiàn)在這身子骨可跑不開，非死即傷。所以你聽了不許搞什么幺蛾子托夢之類的，不然第二天你老子我就得下來打你板子知道嗎！”

墳頭上經(jīng)常都清理著，并沒有太多草，老人很快就把長得茂盛的給拔起來丟在旁邊。

“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個干孫子，對承安心思不純吶！”

“那小子和你也差不多，認(rèn)定了絕對不改，而且他經(jīng)歷和你又不怎么一樣。我也是前兩年才看出來，但是趙肅都已經(jīng)魔障了，現(xiàn)在沒什么法子，就看承安自己是怎么想的。不過承安……哎，說著全是傷心淚，你先做好心理準(zhǔn)備，說不好哪天承安就帶著人在你前面跪下讓你認(rèn)人來了。”

“閨女啊，我還要給你說件事，這次是真不許生氣?！崩先诵跣踹哆蹲彀蛣觽€沒停，“我得快點(diǎn)說，你媽就對我兇你是知道的，讓她等久了等會就在你面前動手我這老臉還要不要了？就是那什么吧，承安放狗咬了姓葉的那個小子，咳，我就是偷偷路過的時候做了點(diǎn)手腳，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你信你爸絕對不騙你，真的是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

“反正你也清楚，那家伙功利心很重，臉上肯定不會說什么，而且他現(xiàn)在又生不出孩子，肯定不會把那個便宜兒子讓給他大哥。我就是要他惡心膈應(yīng)一輩子，這件事沒得商量，有意見也保留。行了，我招呼你媽他們過來，我就先回去了?！?

葉外公把拔出的草攏到一堆搭到路邊的草垛上，背著手往回走。他從不在閨女墳前燒紙，也從不插香，甚至和家裏人一起過來都是早早就離開。不過墳頭上的野草，一直都是背影開始佝僂起來的老人一點(diǎn)點(diǎn)清理的。說到底，幾個兒子在葉外婆的心中地位要稍微重一點(diǎn)，而這個閨女，才是葉外公心頭最疼的珍寶。

山下買來的串錢黃紙拆開，再一張張分開，堆在墳邊高高一堆。幾個舅舅性子隨了母親，越是心中有事情的時候話越少，不像葉外公，越是心底事情多表現(xiàn)出來的模樣就越是想讓人看了抽兩下捆了他去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