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琛為孫哲平安排的落腳之處,是城北的樓家。
石城地勢北高南低,按舊俗,向來是富貴居城北貧賤住城南,而樓家的宅院,則是在全城地勢最高的東北角,一大片宅院氣勢盛大,比之本城的官署猶不遜色。
樓家本是石城的豪門,百余年前起家道中落,雖然是百足之蟲死而未僵,但上一代的主人不甘心于此,年紀輕輕不顧家人勸阻,只身去了西域,先是行商,后來在都護府裏謀了職事,官終都護府司馬。
樓司馬少小離家,又在西域娶妻生子,臨到老了,到底不免老大鬢毛衰之哀,思鄉(xiāng)甚苦,就向大都護乞了骸骨,帶著妻兒老小和家當欲回故鄉(xiāng)終老,只可惜回家的路途甚遠,他偶感風寒,最終回到石城的,只是一口棺材。從此這偌大的家業(yè),就落在了獨子樓冠寧的身上。
樓家這位郎君年不過而立,因為生在西域,從小便尚武,年紀大了也不喜讀書,倒是對江湖俠客之屬著迷得很,遠在西域時就拜師學武,只恨不得將來有一日重回中原故土,就能拋家棄業(yè)投生江湖轟轟烈烈地拋灑人生,誰知道真的回來了,江湖夢卻不得不暫緩一步——父喪,他是沒有官身的獨子,要守孝三年。
為人子女的,給父母守孝天經地義,樓冠寧又是個孝順兒子,安頓好病弱的母親和幾個未嫁的姊妹后,留在了石城守孝??伤窃谖饔蜷L大的,剛守了半年,已經無聊得恨不得要死了,哪怕家中有武師與他切磋比試,樓冠寧在武學上頗有一點天賦,武師們又顧忌飯碗不會和他真打,需知有些時候,屢勝屢戰(zhàn)比屢敗屢戰(zhàn)還要無趣得多,于是隨著守孝期日久,他心中的煩悶之意更是一日勝于一日了。
守孝中禁忌諸多,母親又纏綿病榻,樓冠寧無法遠行只好在城中晃蕩,一次無意之中來到城南的興欣,正好聽見魏琛在和一群人閑說輪回的典故。他是富貴人家的兒郎,唱曲聽書眠香枕玉簡直可說是玩得都膩透了,但這一次竟興致盎然地從頭聽到尾,還賞了額外的銀錢,就為聽一聽輪回的周澤楷是否真如傳言中的那樣容光迫人。
后來樓冠寧又去了幾次,不巧都沒碰上,直到一日他又閑得無聊滿城內外亂轉,竟給他在城郊東南一間廢棄的破廟裏撞見了那只有一面之緣的魏道士——不過那一日他并沒穿道袍,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袍子,帶著幾個半大的孩子學武。
樓冠寧本身武功根基不錯,雖然只是無意闖入粗粗幾瞥,已經能看出這其貌不揚形容疲沓的魏道士未必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人物,當下就起了結交之心,推門進去自報了家門,又專門請魏琛去自家喝酒。他對魏琛的不說師門姓名都不在意,喝了酒后請他指點功夫,更是大為嘆服,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家中養(yǎng)的幾個武師全是飯桶,于是不過一頓酒一席話的工夫,樓冠寧就恨不得留魏琛下來常住了。
對此魏琛只是推辭,說了一通什么心如野鶴不愿拘束啊武功稀疏不堪為師啊之類的閑話,何況又有幾個孤兒在教養(yǎng),兩個人一個真情一個假意地周旋半天,才算是說好:樓冠寧把魏琛看中的這一群孤兒一并養(yǎng)在家中,而魏琛則會隔三岔五過來教導孩子武功,也順便和這位樓家郎君說說武林典故,如果機緣合適,他老人家心情好,也能指點幾招武功。
魏琛的前半生做的是黑心買賣,仗著藝高人膽大,從來是一手交錢一手給你個你愛信不信的消息,滿口謊話也是常有,不然也不至于落到幾年前被不知名的仇家找上門,廢了他的內功逼得他賣掉聚集了半生心血的藍雨閣的下場。所以當他提出這一堆條件時,總以為十之八九不成,只求打聽點樓冠寧的消息,試探一下底細就算了。
誰知道竟然成了。
總之當他們在去樓家的路上時,葉修聽魏琛把這一通和樓冠寧往來的事情說完,平淡地下了考語:“黑心貨碰到厚道人,從不吃虧的碰上樂意吃虧的,你就不懂了?!?
魏琛挑眉:“你情我愿,談什么吃虧?!?
孫哲平則說:“他與我素昧平生,又不知道我身份,收留我,就怕日后有什么后患?!?
“你這幾年到底藏在哪裏養(yǎng)傷?”魏琛問他。
“關外,后來稍好了點,就還是回了南湖?!?
南湖依然在,師門已是焦土了。
“為何回南湖?”魏琛繼續(xù)問。
面對這明知故問,孫哲平還是答了:“……哪個百花弟子,會愿意再回南湖?”除了他這半死之人。
“險中求生,自當如此。還是你啊……”葉修點頭以示讚許,“你藏了這些年,堅信你依然在世之人萬中無一。我是不知道江波濤葫蘆裏賣的什么藥,但如今全江湖的目光都在石城,誰能想到萬惡不赦、欺世滅祖之人,也敢棲身于此呢?是不是,老魏?”
魏琛吊兒郎當地一笑:“老朋友來了,我們就要趕快逃啦。逃之前趕快把你安頓好,也算是了一件心事。牽連的事情不必多想,就算日后有什么,他只知你是夏一眠,百花要是還知道點臉面,怎么也不能對個不知道江湖事的外人翻臉。你好好把傷養(yǎng)了,再做計較。再就是你也不必覺得是在人家那裏白吃白住,他好武,用的又是重劍,但劍招稀裏糊涂,全不知道是哪裏東拜西拜學來的招式,你要是肯指點他一下劍意,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聽到“重劍”二字,孫哲平的眼睛亮了一下:“師承哪裏?”
“你一試便知。”見他終于有了一點興趣,魏琛又適時地把話收住了。
三人腳程都快,不短的一段路很快就到了。樓冠寧為人豪爽,又對魏琛很是拜服,他一開口斷無不允的,聽說孫哲平手上有傷暫時拿不得重劍,還說一定請名醫(yī)來診治。孫哲平自受傷,雖然也是一路靠著無數陌生人一點點的善意而掙扎著將養(yǎng)起來,但面對樓冠寧這樣的優(yōu)容盛情,也不免動容。
其實何止是他,連魏琛都有些意外——他原本盤算著如果樓冠寧遲疑,反正葉修在側,以葉修的武功佐證,由不得樓冠寧不信。全沒想到這一次如此順利,要不是之前他已反覆試探過樓冠寧的為人,真以為是有個極深而陰險的計謀等在前面了。
念及此,魏琛等正在和孫哲平攀談的樓冠寧停下言語的空當,正容對他揖了揖:“樓郎君,閣下高義,我在這裏謝過了。”
樓冠寧被他難得一見的鄭重嚇了一跳:“魏道長這又是哪裏話?”
說完他笑了一笑,倒似不好意思地說:“我從小跟著父親先經商再投軍,軍中其實講究鞍馬,但學來學去,還是喜歡重劍。劈斬時如能破風斬沙,痛快極啦!當初西域一帶用劍的名師,凡是能拜的我都不惜重金地去拜了,哪怕只學了一兩招劍術也歡喜……不瞞幾位,早在當年就有人暗中笑話我癡愚,凈費大把的銀鈔學一兩下招式??蛇@些銀錢多一些少一些,與我實無差別,但多學少學一招武功,那就大不一樣了。天下間的買賣本來就是以己之無換他人所有,值得不值得,如果不是當事雙方說了算?難道還是外人說了算不成?魏道長既然說夏師傅是高人,我絕不疑有他,就算夏師傅身上沒有功夫,只是路人而投在我家,我難道又能讓你受寒挨饑?所以這些虛話真不必說了,我聽了都覺得臉紅。夏師傅安心住著,手傷養(yǎng)好才是正事?!?
葉修在一旁聽了半天,至此輕聲說:“樓郎君既然喜歡用劍,不知道我是否能討教幾招?”
他一開口,樓冠寧才留心到在場還有一人。他不免心驚,全然想不出這人是幾時出現在自己家中的。飛快一想,還是覺得記憶裏只有夏一眠和魏道士兩人。他為人爽快,決計想不到這世上就是有人能隱藏自身氣息和行在至近于無形的地步,又聽說有人比試,很快就把這一點疑惑拋去了天邊:“閣下愿意指教,那再好不過!”
兩人互通姓名后樓冠寧取了劍,問“君師傅用什么”,葉修輕輕搖頭,示意不必。樓冠寧老實,說:“君師傅,我這支劍是西域那邊的精鋼煉的,很是鋒利,雖然只是切磋,我怕萬一……”
“真不必。刀劍無眼,我自省得。多謝郎君周到。”
樓冠寧見他堅持,想起魏道士說過的江湖客都有些古怪脾氣,就收了話端,點點頭,屏氣凝神,等葉修站定示意他可以出手,便起手一招十字斬,劈了過來。
可招式甫出,樓冠寧只覺得眼前一花,還沒看清發(fā)生了什么,手上已然輕了,再一定神,自己的劍已經到了幾步外的葉修手中。
樓冠寧活到這把年紀,不管是不是別人有心讓他,自從他開始學武,還從未有過被人第一招未使全就截走兵器的先例,何況對手還是一個與他年紀相仿、清瘦蒼白的年輕人。接過葉修遞還的劍時,他不禁面上一紅,情不自禁地說:“還請再指教一次。”
孫哲平傷前是他們這一輩人中使重劍的第一人,看樓冠寧與葉修交手的這一招,已經看出方才他所說的向不同人學劍招并非謙虛之語。他不免想這人實在是老實得過了頭,而看一看葉修的神色,也懂了他的未言之意,當下出言,指點了樓冠寧這一招中的漏洞,才放他與葉修再戰(zhàn)。
如此二人又切磋了數次,雖然次次結果都是葉修奪劍,但每次戰(zhàn)罷,孫哲平都在一旁指點——他為人曠達不失疏狂氣,性格裏又有極剛正的一面,絕不批評其他門派招式上的漏洞,也不教樓冠寧百花的劍招,只點撥樓冠寧學得的招式裏的劍意,至多糾正一下姿勢,等到最后一次比試,樓冠寧已經能在葉修手上走下十余招了。
樓冠寧不明葉修身份,全不知自己在孫哲平的指點下與葉修的這幾番切磋日后將使他受益無窮。交手之后,他除了對孫哲平再無懷疑之外,更是對葉修五體投地。他這段時日以來從魏琛那裏聽到許多江湖掌故,印象裏全無君莫笑這一號人物,下意識就去問魏?。骸暗篱L,這位君師……君大俠,不知道是哪門哪派,真是了不得的功夫!”
不比于武功一門見識不廣的樓冠寧,魏琛的眼光何其毒辣,樓冠寧在孫哲平的指點下固然一日千裏,但能走下十招,也有葉修刻意相讓之功。于是他笑著搖頭:“樓郎君說得不錯,這位君師傅,是以前藍雨閣的第一俠客,近年來在江湖上行走得少了,樓郎君今日有幸和他交手,日后武功必然大有進益,真是可喜可賀啊!”
藍雨閣的變故樓冠寧也從魏琛那裏聽過一點,聽他這么說,不由得肅然起敬,客客氣氣地再行了一禮,卻聽葉修還是神色淡淡地說:“不敢,武功說不上什么,就是輩分略高些,昔日的魏樓主見了我,我也是厚顏做得起師長輩的?!?
這話聽得一旁的孫哲平都覺得牙酸,心想這兩個人身份輩分都在那裏,居然還和小孩子似的占這種口頭上的便宜。好在樓冠寧聽不懂其中奧妙,還是滿臉崇拜地說:“我素來仰慕前任葉盟主,不知道君大俠可曾與葉盟主交過手嗎?”
“沒有。”
樓冠寧露出一點失望神色:“真是可惜,我還想冒昧一問勝負呢。我一直聽聞葉盟主天縱英才,一生未逢敵手……”
葉修看他滿面憧憬之色,笑了:“誰人不死?誰人長勝?當然是輸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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