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楊寬看上去不好接近，我平時也不像是愛開玩笑的人，我們倆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把我店裏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既然說了每天都來，他還真每天都來，短短一周之內(nèi)，本店服務(wù)生晝班打卡率陡然高了好多，都是些十幾歲的孩子，對世界充滿想象和好奇心，楊寬和他們沒什么共同語言，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和合作對象在圍觀中淡定地談生意。偶爾也會在茶休時間，耐不住纏，一本正經(jīng)地講故事。說他有個未婚妻，長相可愛，性格溫柔，只是患有極嚴(yán)重的婚前恐懼癥，在婚禮前夕丟下他，一個人偷偷跑了。“結(jié)婚有什么好害怕的？”小妹們很少聽這個客人講這么多話，覺得很新奇，同時也認(rèn)定客人根本不可能被甩，紛紛把它當(dāng)個逗樂的笑話，大笑起來，“你的未婚妻可真是個膽小鬼！”楊寬仿佛也覺得這個故事很可笑似的，將手中空杯輕輕放到我托盤上，跟跟隨幫年紀(jì)比他小十幾歲的小孩們附和道，“膽小鬼。”

我就在一旁倒水添茶，任由他誹謗我的形象，也不反駁。因為楊寬實在很忙，他把工作地點搬到這裏，除了偶爾能看我一眼，常常忙得連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哪還有空起什么爭執(zhí)。就連剛才那個笑話，也是服務(wù)小妹以非常好奇的眼神望著他，又不停詢問他私生活，他才喝了口茶，慢慢講的。而我在這種有些扭曲的陪伴中，慢慢也習(xí)慣了他的存在。

周五毫無預(yù)兆地下起了暴雨，我給店裏員工放了假，剛走到地鐵站，想起餐廳一扇通風(fēng)的小窗還沒關(guān)，按原路返回，在路上和行人迎面相撞，撞壞了包中資料和一塊表。那些資料倒沒什么，打濕了可以再印，倒是直接掉進(jìn)街邊下水道的手表，是我工作兩三年后用第一筆勝訴獎金給自己買的，這么多年來，只要去上班，就必定會戴著，陡然沒了，心裏有點沈不住氣。想想旁邊是商業(yè)街，也許可以順道去商場看看。身后有輛車跟上來，按了兩聲喇叭，雨太大了，我沒聽見，楊寬從后座下車，直接站到我身旁，我是從雨水中嗅到那種格外冰冷的氣息，轉(zhuǎn)過頭來，才知道是他，楊寬有時候有點不接地氣，下這么大雨，他也不知道可以直接鉆進(jìn)我傘裏。

登上商場門廊，雨勢陡然減小，我收了傘，楊寬問我干什么，我說買表。他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還是陪著我一路往手表柜臺走。現(xiàn)在的售貨員小姐懂得看人，遠(yuǎn)遠(yuǎn)地就將我們從頭打量到腳，然后直接把我們往右手邊最昂貴的國際大牌引。其它平價一點的，根本都不介紹。我只想買點普通的，和她們說日常用來對時就夠了，那幾位小姐卻好像偏偏認(rèn)定了我就屬于這個消費層次，不斷將那些能頂我半年工資的款式擺出來。進(jìn)過這么多商場，還從沒被人這樣當(dāng)貴賓禮遇過，我自認(rèn)沒有那種氣質(zhì)，轉(zhuǎn)頭看向楊寬，楊寬抹了抹下巴的水跡，顯得很是無辜，但還是走過去，從一堆盒子裏面，隨手挑了一只，跟柜員交涉道，“幫我把這只包起來……”我上前拉了拉他，沖小姐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們不買了，麻煩您了。”

由于剛才在商場削了楊少的面子，沒領(lǐng)他情，出去后，我一路傘都往他那邊打。但是風(fēng)吹得雨斜，他個子大，一把傘根本遮不住兩個人，又喜歡讓著我，大半邊身體泡在雨水裏。“去不去店裏，”我停下來問道，城市的雨水臟，我怕他生病。“我們店裏的洗衣機(jī)可以快速烘干，還有淋浴可以洗澡。”

楊寬的濕衣服換下來，我從儲藏室拿了套沒人用過的員工服給他，雖然不合身，但也是剪裁得體的襯衣長褲，臨時可以將就一下。趁楊寬進(jìn)洗浴室，我將他的臟衣服塞進(jìn)洗衣機(jī)，擦了擦他的皮鞋和皮帶，順便又打開烤面包機(jī)，和面烤了幾片面包。

待新鮮面包出爐，我洗干凈手，墊過素食類砧板，仔細(xì)地切掉面包邊，再加了些火雞肉和蔬菜，做成白嫩柔軟的三明治，插上竹簽。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保鮮盒裏還有些燉熟的牛腩，早上剛做的，適合給他吃，便洗了幾個胡蘿卜番茄，又四處搜羅了半盒甜白菜，一份份切成小塊，給他做西餐裏的羅宋湯。

湯鍋透明的蓋子被蒸汽頂?shù)米套添懀蚁抵鴩梗⒅鴫厭斓挠嫊r器，不時往鍋裏添加食材，隨后就是靠在竈臺邊，一心一意地等。順手洗掉了好幾個碗。其實小時候，我也不會像這樣做飯，更不懂得什么照顧人。要是在幼時，有人來跟我講，我作為一個什么都不會，只懂得上學(xué)讀書考試的男孩子，長大后要給另一個人洗手作羹湯，保管我會嚇得不想要長大。誰知長大后，自然而然就什么都學(xué)會了，也明白了人情冷暖，世事沈浮。年輕時暢想的未來一望無際，真到了未來你才知道，生活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生活苦澀得像住進(jìn)黑箱，一路顛簸流離，能破碎的都破碎了。

楊寬洗完澡出來，走路特別靜，從身后擁抱我。我轉(zhuǎn)過身，看到給他換上的襯衣居然是黑色的，撐在胸上硬硬的很好看，員工服顯得他身材特別緊繃，只看了一眼我就轉(zhuǎn)過頭去，“不要躲，”我還是條件反射地躲了兩下，被他按在水池旁邊的平臺上，臉湊近來，逼著我索吻。我全身從喉頸往下漸漸熱起來，抖抖索索地去揭鼎沸的鍋，“湯要灑了。”楊寬直接拔掉電磁爐插頭。

窗外雨潺潺，我用手試了試三明治最外面包的溫度，將盤子推到對面給他，落座下來，幫他擺好刀叉，揭開湯盅，整個室內(nèi)彌漫起濃湯溫?zé)岬南銡狻＿@些事，像是小時候玩過的那種過家家游戲，其實我沒有一點興趣，只是因為對象是他，才慢慢地覺得給他做飯，照顧他吃，也有了一點意義。

楊寬抬眼把餐具遞過來一份請我，我揮手說吃過了，楊寬也沒客氣，拿起刀叉埋頭就動。我本來以為這么簡單的手藝他會吃不慣，沒想到他就像那種很讓人擔(dān)心的城裏孩子，下放到鄉(xiāng)間讓人意外地發(fā)現(xiàn)很好養(yǎng)，也許是頭一次給他做飯的成就感，也許是他的吃相很讓人心動，總之我湊到他耳邊，沖著他腮幫子往下一點斗膽地親了一下。他像很多面貌英俊的男性那樣，在面頰中間有一個如刀削的弧度，我很喜歡親他那裏。楊寬被我親得停頓了一下，然后接著吃飯，仿佛低調(diào)地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道具，屏蔽掉了所有感覺，麻木地任我親。我很喜歡他這么老實乖巧，跟個機(jī)器人一樣，撲上去用手掌托住他下巴，按捺不住又親了幾下，跟個癡漢一樣。

“你可以再多親幾口，”吃完盤子裏最后一塊面包，楊寬忽然道。放下刀叉，“不然我還以為，得到你的心比登天還難。”

長得帥了不起啊，誰樂意聽他不動聲色地耍流氓。他不是機(jī)器人嗎，怎么機(jī)器人還會說話。我有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默默把被吃干凈的盤子碗收拾起來送到廚房，站到水池邊，兩手繞到腰后，還沒解開圍裙，就已經(jīng)被楊寬輕巧拉開。原來一直好好聽話乖乖吃飯，裝得對我沒有反應(yīng)，禁欲到不行，都留在這等我呢。他一上來就寬衣解帶，我縱容了他的狼子野心，一路勾著他的脖子和腰，任由他把我搬運到右首那座他常用的沙發(fā)上，“你慢一點。”

楊寬可能被我在關(guān)鍵關(guān)頭踢習(xí)慣了，在拉開我的皮帶前，還特意伸出一只手去握了握我的腳踝，“周灼，你今天沒有拒絕我。”

“那還能怎么辦，”我摸了一下他的俊臉說，“我只不過出來尋找一下自由，我的小嬌妻就向全世界哭訴沒了未婚夫，可憐年紀(jì)輕輕活活守寡。”

楊寬眼內(nèi)仿佛蘊含著亮光，極親和地笑了一下，他倒是不在乎同性之間爭這種口頭的夫妻名分，只是迅速抓準(zhǔn)機(jī)會，將話題轉(zhuǎn)到一個對他絕對有利的方向，“你的戒指呢？”

我有種一腳踩進(jìn)一個大坑的感覺，這是怎么想到的，這思維轉(zhuǎn)得也太快了，吞吞吐吐地說，“哦，在我包裏，我放到員工儲藏柜裏了。你放心，絕對是帶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