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努努書坊）

這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江淮王府的二公子閆銳，他的神情極為激憤，態(tài)度異常倨傲，說罷更是微微昂著頭不屑地盯著完顏?zhàn)跐桑灰桓碧斐蠂埔娦U夷之人的高高在上之態(tài)。

錦瑟聽有閆銳口口聲聲地喊著，以德服人，禮儀之鄉(xiāng)，不覺微勾唇角，暗罵一聲迂腐書生，又聞他說什么四海歸心，天朝上邦，便更低頭掩飾眸中譏嘲。

如今大錦偏安一隅，天災(zāi)不斷，朝政**，內(nèi)爭不止，賦稅如山，百姓早便苦不堪言，身在水深火熱之中。而北燕自入關(guān)以來，兩代英主，勤于朝政，嘔心瀝血，使得北燕已然休養(yǎng)生息多年，養(yǎng)兵蓄銳，勵(lì)兵秣馬，虎視眈眈地只待時(shí)機(jī)到來，便一舉南攻。

可笑的是，大錦已然岌岌可危，官員們和貴族們卻一直還做著黃粱美夢，以天朝上國而自居，只將北燕看做蠻夷之邦，不足為懼，依舊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會如此，錦瑟想有幾個(gè)緣由，一來是大錦幾代君王皆平庸，雖已偏居一隅，卻仍舊不思進(jìn)取，貪圖享樂，使得官員上行下效，引得朝廷上下形成了一股浮華享受之風(fēng)。再來也是大錦立朝數(shù)代，早已不復(fù)建朝時(shí)的清明，朝政早已**，貪官污吏成風(fēng)，百姓們雖早已水深火熱，然官員和貴族們生活的卻極為富足安逸，使得他們早已迷了雙眼。更有，漢人的優(yōu)越性，也使得大錦從貴族到百姓皆瞧不起北燕。

完顏?zhàn)跐傻母咦娓福毖嗳缃穹顬殚_國皇帝的燕高祖當(dāng)年起兵時(shí)，不過是大周邊陲小郡一名不入流的末吏家的奴隸，即便今日北燕雄踞一方，令得大錦步步退讓，可是在天朝上國子民的眼中，他們依舊還將北燕人看成是蠻夷，而蠻夷是不配和他們平起平坐，是永遠(yuǎn)無法和天朝作比的，更是不懈一擊的。

在這些人眼中，不是北燕日漸強(qiáng)盛已然壓了大錦一頭，而是天朝上國氣度大，不愿于蠻夷之邦計(jì)較罷了。

若然沒有前世的經(jīng)歷，錦瑟身在閨閣許是也會如此認(rèn)為，然而前世時(shí)，金州之亂，一場農(nóng)民起義，瞬間席卷了大半個(gè)大錦，各地百姓對義軍的期盼，對官府之家的憎恨，逃難路上那兵荒馬亂，浮漂遍野的景象，那些都叫錦瑟徹底看到了大錦的處境。

金州之亂，當(dāng)時(shí)朝廷幾乎出動(dòng)了所有軍隊(duì)才壓下了義軍，卻使得金州，江州等五州六郡一片狼煙，赤地萬里。大錦也元?dú)獯髠瑖鴰煊l(fā)空虛，她自戕之時(shí)，大錦正于北燕開戰(zhàn)，戰(zhàn)況極為不好……

當(dāng)然也有些人早就看到了大錦的現(xiàn)狀，也瞧到了大錦的未來，可這些人真正為國所用，為國所憂的卻不多，倒有不少人奉行起享樂來，以為身在亂世，便該及時(shí)行樂，誰知明日會如何？

閆銳的說辭全完是書生意氣，如今的大錦哪里還有什么天朝上國之勢，四海歸一的貌，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不過顯然，今日完顏?zhàn)跐墒且艿皆诖说乃腥艘煌袅耍@家伙也太是囂張，怎就在此公然拉攏起柳克庸來，而且他的話也著實(shí)囂張，只說柳克庸原在京魯書院講學(xué)，便是在示威，因?yàn)槟蔷敃核诘闹菘ぴ瓤山允谴箦\疆土。

“不錯(cuò)，以德服人，方能使天下安定，聽聞北燕皇帝崇尚武力，講求以武治國，國庫庫銀每有半數(shù)皆用做軍費(fèi)，百姓怨聲載道卻皆不敢言，如此只知以暴制暴豈是治國之策？即便成為一時(shí)之霸主也無法稱霸天下，令萬邦臣服！”

“寬厚仁慈方是上邦之風(fēng)，興辦書院，教化百姓，使之明理，方可消貪婪之心，天下萬民皆一心向善，人人皆懂道理，何懼天下不穩(wěn)，何怕外邦不服？”

……

錦瑟所料沒錯(cuò)，閆銳聲罷，眾公子們紛紛聲討，個(gè)個(gè)大義凜然，義憤填膺。

這些年大錦國庫空虛，國家積貧積弱，軍隊(duì)自然也相應(yīng)削減，大錦號稱以德治國，禮儀上邦。而北燕卻剛好相反，北燕建朝便在養(yǎng)兵蓄銳，擴(kuò)充軍隊(duì)，勵(lì)兵秣馬，因燕人入關(guān)后遭受反抗，故而早年燕國皇帝確實(shí)奉行的是鐵血政策，以暴制暴，殺戮不少漢人。

如今北燕皇室雖也尊儒教，行仁政，尊重漢人的所有風(fēng)俗和文化，使得民心安定，百姓富足，可在大錦人的眼中，北燕卻是以武治國的，這和大錦德政背道而馳，如今北燕和大錦相對太平，隔河而治，眾人不能明著攻擊完顏?zhàn)跐桑员銓⑦@德治，武治一事搬上臺前，辯駁了起來。

而且眾公子們顯然也是有意在西柳先生面前露個(gè)臉，像方才挑起爭端的大皇子和閆銳，他們便未必是在真心為大錦國體而爭論，兩人可都有意拜西柳先生為師呢。

完顏?zhàn)跐杀灰槐姽訃ィ嫔蠀s依舊掛著一縷笑意，仿似眾人攻殲的非他，甚至他的眉梢眼角尚有認(rèn)真之色，聽的饒有興趣一般。

他一直不吭聲，也不羞惱，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陣便就停了下來。完顏?zhàn)跐蛇@才環(huán)視了下四周，他眸中分明含笑，目光也未曾在任何人面上停留，然而眾人卻覺他那視線帶著一股威逼之勢，清冷之色，分明便落在了自己身上，這種氣勢不覺便叫人斂聲屏氣，有些懊悔方才所言。

他們可沒有忘記，眼前這位主兒，可是連南郡王和趙尚書都敢拳打腳踢的，囂張跋扈的連皇上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會子可別為了討好大皇子和西柳先生撞在這位的槍口上，那倒時(shí)候可真是要自認(rèn)倒霉，連告狀的地方都沒有。

眾人方才說的歡，此刻卻皆沒了聲音，而完顏?zhàn)跐赡抗馑膾撸詈髤s落在了一個(gè)穿鴉青色長袍，系豆綠色腰帶的公子身上，這位公子一副書生打扮，方才就屬他的聲音最大，表情最為倨傲。

完顏?zhàn)跐赡抗饴涠ǎ隳敲床[著眼盯著那公子，仿似他的臉上生出了一朵花般。今兒能得大皇子相邀的自然都是家世了得的公子們，這被完顏?zhàn)跐啥⒅某坦樱渥娓改耸侨缃竦奈挠㈤w大學(xué)士，位居一品。

可這程公子卻只是庶出，故而今兒他才特別賣力的表現(xiàn)，希望能得到一個(gè)出頭露面的機(jī)會，如今他被完顏?zhàn)跐蓡翁袅顺鰜恚菚r(shí)便面色大變，心中發(fā)虛，雙腿沒片刻也軟了，額頭更是冒出了冷汗來。他吞咽了幾下唾沫，到底面上神情堅(jiān)持不住，露出怯色來，而完顏?zhàn)跐蓞s也在此時(shí)抬起了手來。

那程公子嚇得腿一顫，本能地退后了兩三步，完顏?zhàn)跐蓞s勾起一絲笑來，抬起的手順勢落在了右肩披著的玄色滾金毛的賈哈上，屈指彈了彈上頭的皮毛，挑眉道：“你說話噴出的穢物弄臟本王的衣裳了……滿口禮儀，行至粗野，令人作嘔。”

他說著已是摸出一方帕子擦拭了手指，接著卻將那帕子丟擲在地，抬腳隨意卻又極用力地踩了兩下，動(dòng)作間目光卻一刻也未曾離開那程公子，神情似笑非笑，直又嚇得那程公子面色發(fā)白，好不可憐。

錦瑟瞧在眼中，不覺抿唇，挑起一抹笑來，暗道完顏?zhàn)跐蛇@廝果真是最會裝模作樣，也太懂如何攻心了。

她這邊想著，那邊完顏?zhàn)跐蓞s又悠忽一笑，突然回頭，竟直勾勾地盯向錦瑟，道：“姚姑娘，若然本王沒有記錯(cuò)，這太平記一曲所講述的乃是齊末明初明太宗皇帝帶領(lǐng)群雄共抗暴政，推翻舊朝，創(chuàng)立新朝，終創(chuàng)太平盛世的故事吧？”

錦瑟哪里會想到完顏?zhàn)跐赏蝗粏栐捰谒咧豢|笑意瞧熱鬧，聞言氣一茬，險(xiǎn)些沒咳嗽出來，低著頭半響平了氣兒，這才福了福身，道：“正是。”

完顏?zhàn)跐身泄獠饰懀@才點(diǎn)頭，道：“若然本王沒有記錯(cuò)，這明太宗皇帝的生母卻系胡人，明宗室子弟的身上可都流著一半異族血脈呢！今日世人歌頌明太宗之圣明，創(chuàng)盛世之功德，然這明太宗卻也崇尚武力，太宗初年亦是以武治國。史上數(shù)位明君，漢之武帝，齊之高祖，周之代宗哪個(gè)不是崇尚武力，窮兵黷武之輩？若然沒有強(qiáng)大的武力，何以確保國之安定，何以成為天下霸主，又何以有今日華夏之廣闊疆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yuǎn)必誅！”

完顏?zhàn)跐烧f罷，目光落在閆銳面上，卻是又道：“閆公子口口聲聲說什么仁政，要教化百姓，令百姓皆知理明義，然本王卻知早在肅帝時(shí)大錦便嚴(yán)令禁止百姓議論朝政，若有違者，處以斬首！僅因此令，大錦便多次大興冤獄，為之喪命者無數(shù)，難道這便是閆公子口中的仁政，德治？！百姓皆得以教化本王不曾看到，若說官府是如何愚民，欺民，令得百姓皆不知朝政為何物，本王倒是瞧的分明。儀禮之邦，四海歸一？本王當(dāng)真是大開眼界！”

閆銳被堵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只能指著完顏?zhàn)跐纱ⅲ觐佔(zhàn)跐蓞s又挑眉一笑，道：“閆公子何必氣惱，天下事，非一人之私議，愿公平心以聽之。”

完顏?zhàn)跐蓪㈤Z銳堵的滿臉漲紅，啞口無言，卻又笑著叫他莫要生氣，說天下事，不是他完顏?zhàn)跐梢粋€(gè)人能夠私議的，愿意心平氣和地聽閆銳再辯，這不是當(dāng)眾在打閆銳的臉是什么。

閆銳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丟過這樣的人，當(dāng)下差點(diǎn)沒背過氣兒去，而就在此時(shí)，蕭蘊(yùn)開口了。

“趙時(shí)武帝當(dāng)政，以武治國，四征漠北使得百姓廢業(yè)，屯集城堡，無以自給。然所在倉庫，卻猶大充牣，只因吏皆懼法，莫肯賑救，由是益困。百姓初皆剝樹皮以食之，漸及于葉，皮葉皆盡，乃煮土或搗藁為末而食之。其后，人乃相食，再其后，四方起義，萬民呼應(yīng)，致使趙亡，武帝自戕。敢問武英王，此何也？”

蕭蘊(yùn)的聲音極舒緩清朗，如同一道清風(fēng)拂過，并不帶一絲火氣，然卻是極具攻擊性的，因他此話問的機(jī)妙，他不和完顏?zhàn)跐蔂幷撌堑轮魏茫€是武治好，卻只問完顏?zhàn)跐桑w之武帝時(shí)便是以武治國，法度森嚴(yán)，武帝四處征戰(zhàn)，使得當(dāng)時(shí)百姓生活困難，然而國庫卻極充盈，可就是因?yàn)槲涞鄢缟形淞Γw之刑法嚴(yán)明，使得下面的官吏皆不敢開放糧倉賑濟(jì)百姓。百姓一開始用樹皮來填飽肚子，到后來只能吃土，最后甚至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至最后忍無可忍，四方起義，推翻了趙國，他問完顏?zhàn)跐哨w之滅亡是為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