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過。托裏斯很詫異,這是基爾伯特頭一次評論自己的私事。他的話讓人覺得心頭一酸。出于種種原因,托裏斯從未真正同情過基爾伯特,此時此刻,基爾伯特卻對他抱有同情。這人瘋了,心卻是善良的。托裏斯想起已經不在人世的英國人和吉普賽人,想起基爾伯特為了他們而奮不顧身的模樣。只因他比我勇敢,比我重情,因此付出了比我高得多的代價。懷揣一顆真誠的心,于他,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能是被這種突如其來的久違情誼所感染,多年不曾與人交心的托裏斯沈吟半響,吐出的不只是一句敷衍了事的“謝謝關心”:“我倒是覺得沒什么好遺憾的。他們的生活,早就不再值得留戀。這對他們來說,毋寧說是個解脫……”他把香煙塞進嘴裏,硬生生攔下差點沖口而出的下一句:“對我也是。”
話一出口,托裏斯就有些后悔。因為話說回來,在他和基爾伯特的生活中,難道又有什么是值得留戀的?
德國人這兩年來竟沒像自己的父母一樣走上輕生的道路,托裏斯不時會對此感到耿耿于懷。他想不明白,就憑基爾伯特的那決絕而殘暴的個性,怎么會愿意背負這慘不忍睹的生命重擔茍且活著?身心俱疲、親朋盡散、與狼共枕……唯一的解釋是,他大約同我一樣,還有未竟的事業要去完成。想到這一出,托裏斯打了個激靈,產生了對盡管相識多年卻始終是個陌生人的基爾伯特掏心掏肺的沖動。
說點什么,基爾伯特。說你也有此打算。只要你說。
不過基爾伯特沒有再開口,就像他根本沒聽見托裏斯的話。他們倆就那樣一站一坐,默不作聲地吸完苦澀得令人舌尖發疼的香煙,靜靜望著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日光,像兩尊覆活節島上的摩艾石像,面朝同一個不知所謂的遙遠方向。
新年過后還有一樁不大不小的事值得一提。如同托裏斯的父母那樣,基爾伯特不幸的生母也走到了她悲慘人生的終點。德國人探望她的頻率從每季度一次變為每周或每兩周一次,視大忙人布拉金斯基的空閑時間而定。伊萬不愿放任兩個瘋子待在一起,因此堅持陪同探病。 病人數次突發心力衰竭之后,醫生斷定她熬不到那年春季來臨。正如托裏斯所說,這又何嘗是件壞事。
在最后的日子裏,她卻出奇地頭腦清醒,甚至試圖找回那些被錯亂的神志埋藏多年的往昔記憶。有時她認出兒子來,竟愿意將少女時代的故事斷斷續續地說給他聽。基爾伯特心中明白,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了,因此抓緊這輩子僅有的機會,在某天她條理清楚地描述完他童年的老房子之后,他問她自己的生父是誰。
她楞了一下,沒有聽懂他的問題。某一瞬間她仿佛就快發作,看向兒子的眼神漸漸變得有些朦朧。他沒有緊逼,打算放棄。
可能她又忘記我是誰了,他這樣安慰自己。下次吧,反正這個問題如今也不怎么重要了。
她凝神望了兒子一會兒,又轉頭看看默默站在窗前的伊萬,進而幽幽地笑了。
“你,倒是怪和他親近的。這也難怪,畢竟你也是俄國大兵種下的果……誰的?我不知道。那個時候不幸留在柏林的女人,是要陪很多個蘇聯解放者睡覺的。”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卻無疑平地起了驚雷,就連原本看向窗外的伊萬都猛地回過頭來,驚得一時呆在原地。
坐在病床一側的基爾伯特,花了整整半分鐘來理解這話的含義。然后他一下子站起來,雙目圓睜,用近乎哽咽的聲音懇求道:”胡說!你知道的,我的爸爸是美國人啊……”為了強調這一”事實”,他加重了語氣,用的是全然肯定的句式,似乎想借此說服母親,連同他自己也要一并說服。
”見鬼的美國人,呸。我連他們的面都沒來得及見到……”她歪過腦袋,似乎在仔細回想實情。“哼,大街上全是該下地獄的紅軍!這些下流坯子,不許我們鎖門。他們沖進屋子,把槍口頂在我的腦袋上……”
于是她想起來了。她閉上眼睛,當年的一切仿佛歷歷在目。她眼看就要失控了,雙手緊緊扯著被單,喉嚨裏發出”嘶嘶”的聲音。她提高嗓門,像是在當面控訴他們的獸行:”他們把我拖到街上,一起圍過來!呵,這些雜種!他們就在那裏,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人往死裏弄,他們應該很得意吧……”她渾濁的雙眼裏流下兩行清澈的淚水,她說不下去了。
伊萬及時沖到基爾伯特身邊,將他緊緊箍在懷裏,防止他在如此刺激之下做出什么極端舉動。他知道,這母子倆此刻恐怕都已瀕臨崩潰……果然,那具軀體如同死人一樣冰冷,卻抖個不停。
”夠了,夠了。今天就到這裏,我們得回家啦!”伊萬在德國人耳邊低聲呢喃,用的是哄小孩子的口氣和強硬的壓制力道。
不過,沈浸在痛苦回憶中的病人不愿就此停下這場雙向折磨。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神中不存在任何過往親情的痕跡——他說不定真的像極了他們中的某個。這是兩個俄國人,高高大大,站在她面前。她真是氣壞了。
”那么多兵痞子,誰又知道究竟是哪個留下了你這小雜種?瞧瞧你自己的樣子,多像那些天良喪盡的惡魔!”她面容扭曲,指指點點,將他當成當年那伙蘇聯大兵的替身,把平生所有的苦難都歸結到他的身上。從他生下來那天起,她一直就是這樣做的。她聲淚俱下,喋喋不休地控訴著,用的全是難聽的字眼,簡直恨不得拖著孱弱的身軀從床上坐起,把此生的怨恨一古腦砸到親生兒子臉上。不過她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伊萬就將渾身僵硬的基爾伯特拖出了病房。可就算他們退至走廊盡頭,她的咒罵還是如同塞壬的悲歌,一直一直回蕩在二人耳畔,正為他們的未來鋪就一條毫無前途的死路。直到兩個月后,在她簡樸的火化儀式上,神志恍惚的基爾伯特似乎還能聽見那陣回響,那樣凄厲,那樣憂傷,無休無止地折磨他本就雜響不斷的腦海。
暗涌
阿爾弗雷德獨自坐在柏林郊外的安全屋中,心不在焉地翻過手中一沓厚厚的材料。這些材料促使他從蘭利趕回這座自己曾經供職的城市,材料的內容他其實早已爛熟于心。他必須親自見見那個線人——并不是因為對方給出的條件本身有多么誘人;那個人想要布拉金斯基完蛋,這也不是什么新鮮事。
我們都希望他完蛋。阿爾弗雷德把材料翻得“刷刷”響。再次踏上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內心并無過度起伏。一年前,他差點在西柏林的恐怖襲擊中喪生,就是蘇聯人和他的東德走狗搞的鬼。他因傷調離柏林情報站,回到蘭利總部主持東歐工作。這一趟他冒險回來,為的是一個名字——今晚要來見他的線人提供給美方情報站的信息,涉及一個他從未忘卻的名字。
那個毀了亞瑟·柯克蘭的名字。
那個姐夫在絕望之境不經意吐露的名字。
那個在三年前的冬夜讓人靈魂戰栗的名字。
那個幽靈般縈繞在記憶的深海中,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浮出水面的名字。
基爾伯特·貝什米特。
現在這個名字又——帶著某種宿命論的意味——與布拉金斯基聯系在一起。
盡管“天才小子”尚未完全弄清整樁事件,包括線人身份與投誠動機,包括對方超乎常規的謹小慎微,還有他一直堅持的“莫斯科規則”,包括不知是否知情的基爾伯特·貝什米特本人從中扮演的角色……盡管如此,他還是有種發自內心的直覺,直指布拉金斯基的結局。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阿爾弗雷德強烈預感到,他很有可能在有生之年扭轉戰局,打贏這場因對方無視規則而被迫放棄的戰役。受傷回國后,他曾經不止一次想過:我們這一方,出于一貫的信念,因顧及道義而束手束腳,不攬“濕活”,又該如何對抗另一方無情的亂炮呢?然而如果就此放棄我們的人性,像對方那樣肆無忌憚地訴諸暴力和殺戮,那么自由的我們,與我們立志要誓死對抗的東西,又有什么區別?
夜深人靜,有人走進了安全屋。阿爾弗雷德的視線從文件記錄的那個名字上移開,他抬起頭。
禮拜五下午,“費爾南德斯家”尚未開門營業。寬大空間內光線暗淡,在被天花玻璃切割成碎片的夕照下,細小的塵埃無序飄舞。“劈裏啪啦”的打字聲來自吧臺,弗朗西斯叼著一支煙匍匐在他心愛的便攜打字機上,正辛勤躬耕一篇強烈譴責北約“歐洲核武器共享計劃”的社論。這臺打字機最近就寄放在“費爾南德斯家”,因為它的主人光顧此地的頻率與停留時間都在戲劇化增加。
“不在報社完成嗎?”有時薩沙會問,抱著某種與己無關的語氣。
“報社沒有酒,也沒有你。”弗朗西斯往往親切作答,態度既可看做認真誠懇,亦帶有不屑一顧的挑逗意味。
這個鐘點,酒吧無人上班,只有它的所有者金色的腦袋在吧臺后晃動。薩沙為當時唯一的客人端上一杯親手調制的“自由古巴”。弗朗西斯看似專註的身影瞬間崩塌,他受寵若驚地搖晃了一下,在對方遞過酒杯的瞬間,輕輕碰了一下他優美的手背。不過這次,他日常調情的俏皮話尚未出口,就因意識到薩沙表情不對而生生打住。他順著薩沙的視線轉過頭,看見一位帶著帽子的高大男人從入口臺階下來,慢慢走向吧臺,卻莫名其妙地停在五米開外,將帽子脫下捏在手上。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老式金邊眼鏡后方鎮守,光禿禿的頭顱閃爍著黃昏的光彩。他神色中帶有試探,似乎生怕再往前走一步,就有被主人掃地出門的危險。
薩沙目不轉睛瞧著來客,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的酒瓶。弗朗西斯用余光監視薩沙的一舉一動,察覺了這五米內凝固的空氣與自己微妙的處境。陌生人并未開口,也沒把弗朗西斯放在眼裏。他看上去像個真正的紳士,為自己的突然造訪感到難為情,正耐心等待酒吧主人的反應。在那片刻僵持的當口,弗朗西斯福至心靈,意識到這位不請自來的異鄉人來自薩沙的過去,甚至環繞在他周身的曖昧光線都泛起懷舊的色彩。這一刻,薩沙那神秘的過去朝他展開一條裂縫,就像眼下薩沙臉上驟然凝固而后破碎的面具。
“抱歉。”短暫楞神過后,薩沙轉向弗朗西斯,語氣平靜卻帶著懇求:“我需要和這位先生單獨聊聊。”
弗朗西斯抱著打字機離開“費爾南德斯家”,當時由于急于完成稿件,他的心思并未多放在那位不速之客身上。盡管薩沙的反應令人不解,可那名陌生男子本身看上去并不危險。然而一個禮拜之后,當他第五次來到“費爾南德斯家”,卻總也碰不上薩沙時,才后知后覺地再度想起當天孤身踏入打烊酒吧的神秘男子,胸口頓時被不安的感覺占據。薩沙當天轉頭對自己說“抱歉”之前的表情一直縈繞腦海,那是他楞神時將日常佩戴的無數面具短暫卸下的表情。這表情再次向弗朗西斯忠實闡釋了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懸掛于薩沙頭頂的重重矛盾:他的無情與多情,他對過往的隱瞞和牽掛,他無數層偽裝都無法掩飾的害怕,他的逃避,他的等待,他生命中的巨大缺憾,他仿佛身處絕境卻幻想著希望。
弗朗西斯靠著吧臺,裝作若無其事地點了杯紅酒,再問克裏斯打聽這周薩沙的行蹤。
“他沒來過,波諾弗瓦先生。這一整周,我們都沒看到薩沙。”克裏斯漫不經心地擦拭著一只高腳杯,沖著弗朗西斯露出友善的笑容。時間還早,店裏幾乎沒有客人,而克裏斯像大多數人那樣,對弗朗西斯的存在抱有天然好感。
“他常常這樣?我是說,幾天不露面什么的……”
“也不盡然……通常他如果有出行計劃,會提前告知我們。”
“這次沒有?”
“這次沒有,奇怪。等等……”克裏斯盯著弗朗西斯,臉上的微笑消失了。“您是他的朋友,您是不是覺得他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或許您可以試試給他家掛個電話。”弗朗西斯試著建議,對“朋友”的定位不置可否——薩沙從來沒有給過他家庭住址或聯系電話。
克裏斯的神情頓時凝重起來。他點點頭,走到吧臺盡頭的座機前,抓起聽筒,轉身背對弗朗西斯。等他放下電話,朝弗朗西斯走來時,皺成一團的眉頭并沒有松開。弗朗西斯瞧他那副吞吞吐吐模樣,焦急得幾乎快要從吧臺椅上跳起,可他維持了自己表面的泰然,堅持等克裏斯先開口。
“他在家……”克裏斯組織著措辭,弗朗西斯的心登時落下一半,“可是……狀況似乎不大好。”
“您的意思是……”弗朗西斯沈吟著,內心重新涌入莫大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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