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張景原正在作畫。
黃花梨螭紋畫桌上,一幅墨色蒼潤的湘山新雨圖已畫了大半,立幅的構(gòu)圖裏,深巒迭嶂,遠岫輕渺,飛瀑濺珠,濃墨勾畫之處走筆縱意,間或輕染淡墨清疏相襯,層次分明,而此時他正用濕筆側(cè)鋒皴擦近景山石。
他作畫的時候,并不介意會被打擾,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讓人不愉快的電話打擾就令人相當惱火了。
所謂事不過三,他看也不看地抄起電話不再客氣,劈頭就是極不耐煩的一句:“我的意思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你們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電話那頭吳邪似乎是楞了一楞,然后低聲笑了一下,說道:“原叔,是我?!?
這回換他楞了,干咳了一聲正想道個歉,吳邪卻開門見山地來了一句:“我找到了第三件隕玉祭器的下落?!?
張景原還在落墨的手一頓,宣紙上頓時暈染出一團糟糕的墨色。
掛了電話后,他沒有再提筆揮墨挽救這幅畫,而是坐在椅子裏發(fā)了發(fā)呆。
片刻后,他起身離開畫室,走進了書房,在書房裏唯一的一幅畫前停住了腳步。
和掛滿了畫室的國畫不同,那是一幅西洋油畫,風(fēng)格亦與那些蒼勁疏朗或墨氣淋漓的國畫迥異,光影細膩,精細入微,攝影一般寫實。
而這幅細致的油畫上,畫的是一個人——
鐵灰色的軍服,雪白的手套,軍靴锃亮。那人坐在紫檀雕漆云龍紋太師椅中,冷冷轉(zhuǎn)頭望來,微揚的下巴線條倨傲,目光清銳有如十二月風(fēng)雪中細碎的薄冰,讓那副原應(yīng)顯得風(fēng)流儒雅的修眉鳳目平添了幾分冷厲。
這幅油畫,他斷斷續(xù)續(xù)畫了一年多,卻一直沒有完成。
而真正畫完,是在三年前吳邪來找他的那天。
他不知道吳邪是如何得知他的住址,當他打開門看到是吳邪時,感到相當意外。然而讓他意外的,還有一照面的瞬間所感受到的吳邪的氣質(zhì)。
只是三個月沒見,這個年輕人的氣質(zhì)卻有了一種微妙的變化,眼神淡然而沈靜,仿佛還有著一種執(zhí)著的氣場,讓他一瞬間想起了張起靈。
他心裏直覺他的到來和張起靈有關(guān),最后也確實印證了他的猜測。吳邪問他,是否還有能夠進入九黎王陵隕玉石門的辦法。
他搖了搖頭,道:“進出需有張家最強的麒麟血和鬼璽,他走之前沒有來得及指定繼承人,雖然只要花時間遴選,也能找出血液和能力可以繼承族長之位的后生,但據(jù)我所知,鬼璽卻只有一個?!?
吳邪聽了,只是點點頭,沒說什么。他的神色波瀾不驚,看起來并不失望,也不氣餒。
張景原沈默了一會,微嘆了聲,道:“既然你當時也無法挽留他,現(xiàn)在為什么還要去找他?你要知道,就算你能夠進去找到了他,他也不會出來的?!?
吳邪偏頭想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他不肯出來,我就進去陪他。不管十年之后會怎么樣,至少這十年之內(nèi),我不會把他一個人扔在那裏?!?
張景原一怔,看著他淡淡的笑容,忽然間明白了一切,嘴邊勸阻的話再說不出口。靜了片刻,他緩緩抬手,輕撫了一下吳邪的頭。
吳邪微微一楞,抬頭看向眼前的人,卻看到他的眼神望著窗外微雨裏落了滿地的桐花,蒼遠得仿佛是望到了歲月的深處。他有幾分訝異,卻也沒有再說話。兩人在屋內(nèi)一站一坐,安靜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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