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心頭一驚, 判研地盯著陸澄：

“你……怎么來了？”

陸澄目光掠過阿渺手裏的絳紗胸衣，連忙移了視線，低聲道：“有事找你?！?

店鋪的堂內(nèi), 此時多出來了七八名神情嚴(yán)肅的男子，挺立有序地站在門口與柜臺旁，雖都刻意換成了平民裝扮，但一看就知道是楚王府的護(hù)衛(wèi)。

阿渺見他不像是覺察到了自己借屋脫身的秘密，放下心來，一面示意霜華和雪影捧著衣物出來, 一面自己緩步走到柜臺前, 把選好的衣物擺了出來：

“就買這幾件吧?！?

店鋪老板常年混跡市井，極有眼力, 原就瞧著阿渺氣質(zhì)不俗，而后頭來的這位年輕公子更不像凡人，遂十分精明地把價格算高了兩倍。

負(fù)責(zé)付錢的雪影忍不住驚道：“這么貴？”

她們從北齊帶來的銀兩、包括明面上令露的嫁妝, 都被阿渺拿去給了趙易和寶華打點(diǎn)外務(wù)，眼下說實(shí)話, 手頭確實(shí)有點(diǎn)緊……

婦人“哎”了聲, “一分錢一分貨嘛！你家小娘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的, 肯定也看得出我們店裏這些衣物, 做工、用料那都是最上層的！”她揀起最上面那件半透明的絳紗胸衣，攤給雪影看上面的繡紋, “不信你上別家看看, 這種材質(zhì)的，整個西市也只有我們家有貨！”

她掃了眼一旁的陸澄和阿渺，又壓聲道：

“看你家小娘子年歲，應(yīng)該是訂了親, 出來給自己置辦嫁妝吧？不是我自吹自擂啊，這種料子的內(nèi)衫一穿上，再冷面冷心的郎君，都能讓他馬上熱火起來！”

婦人的聲音刻意壓低，但卻瞞不過阿渺習(xí)武多年的耳朵。

一想到身畔的陸澄比自己耳力更好，她禁不住窘紅了雙頰，繃著臉上前截斷道：“不用挑了，全都買了！”

店鋪老板喜滋滋地收了雪影遞來的銀兩，把衣物包進(jìn)盒子，交給了兩名侍女。

阿渺戴上帷帽，走出店鋪。陸澄也跟了出來。

“有什么事，竟讓你親自來了？”

她抬頭問他。

陸澄送她返回蘭苑之后，也曾派人來傳過口信，譬如因?yàn)閾?dān)心阮氏報覆，他早一步讓人將阿渺的七弟蕭欒從宮裏接了出來，送去了妥善安全的地點(diǎn)……

又譬如，擔(dān)心姐姐再對阿渺出手，將太后身邊的王氏族人盡數(shù)理清出了蘭苑……

但一收到她離開蘭苑的消息，一顆心無法安寧，還是急匆匆地親自趕來了。

“送你們回去的安排，部署得差不多了。”

陸澄看了眼阿渺身后、被侍女捧著的衣盒，沈默一瞬，“上巳節(jié)那日便可離京。”

上巳節(jié)？

那不就只剩五日的時間了？

阿渺緘言不語。

這人做事，怎么這么雷厲風(fēng)行的呀……

現(xiàn)在就走的話，她和趙易的計劃怎么實(shí)施呢？

但若是拒絕的話，又似乎，拿不出什么有說服力的理由……

阿渺扭頭看了看跟在后面的護(hù)衛(wèi)，問陸澄：“你能先讓你的護(hù)衛(wèi)，送我的侍女回去嗎？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說。”

陸澄召來親衛(wèi)，吩咐了幾句，讓他們護(hù)送雪影和霜華返回蘭苑。

阿渺琢磨著說辭，裝作閑逛，繼續(xù)漫無目的地朝街市中心走去。

陸澄也不催促，默默跟在她身邊，亦步亦趨。

這裏是建業(yè)城最繁鬧的地帶，也是販夫商賈最為集中的一處，茶坊酒肆，人聲鼎沸，滿目繽紛。擠滿了行人的大街兩側(cè)，接踵擺設(shè)著各色貨攤，吸引著路人流連駐足、討價議價，赤著腳的孩童們在貨攤間追逐嬉戲，大聲地歡笑著。

阿渺和陸澄今日的衣飾都不算太顯眼，但畢竟容貌氣質(zhì)出眾，走在一起十分引人註意。所過之處，嘈雜聲便會弱上幾分，周圍男男女女的視線皆不約而同地投過來，一個牽著驢的農(nóng)婦，甚至因?yàn)榛仡^呆望陸澄，將驢拉拽得偏了方向、撞上了旁邊賣麻葛衣料的攤位，引得攤主破口大罵。

阿渺隔著帷帽，將那一幕看得清楚，慢慢轉(zhuǎn)進(jìn)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子。

兩人心思各異，彼此都有些沈默，又因環(huán)境驟然安靜許久，不由得俱放緩了腳步。阿渺佯裝瀏覽著周圍的店鋪，視線游移，時不時還會在攤鋪前駐足片刻，末了，輕聲嘆道：

“建業(yè)城裏的東西真好?；亓吮狈?，就買不到這些了……”

陸澄循著她扭頭的方向，掃過那些胭脂水粉，緩緩道：“若有什么喜歡的東西，我可以讓人提前買好，到時一起送走?！?

阿渺搖頭，“可若是買衣物的話，不自己親自試一下，怎知合適不合適？”

陸澄想起她之前在成衣鋪?zhàn)友Y買的那些內(nèi)衫，想著店鋪老板低聲對她說的那些話，不覺呼吸微緊，一時再接不下話去。

阿渺見他緘口不言，心裏亦是七上八下。

這種胡謅的說辭，確實(shí)是太假了，可還有什么藉口，能讓自己理直氣壯地拖延留在建業(yè)的時間呢？

兩人再次陷入了沈默。

天空中，不知何時有黑云愈漸聚集，不多時，竟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