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阿渺心頭一顫, 攏著袖口的手指微微攥緊，隨著禁衛(wèi)的方向，朝大殿門口望去。
高序領著幾位黑甲武士, 緩緩自殿階而上，押護著當中身形高挺的素衣男子。
陸澄除冠除袍，只著素衣，長發(fā)亦以素絳綰起，肩臂上繞纏粗麻編織的細繩，在聚滿了華服朝臣的大殿之中緩步行來。
這是……素衣請降？
朝臣中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 交換著眼色。
所謂素衣請降, 乃是自古最為屈辱的求降方式：赤足素衣、身系捆綁牲口般的麻繩，跪地上呈降表, 稽首行禮。
換作旁人，如此的裝束必定顯得潦倒不堪，然而陸澄骨相極佳、挺拔如松, 一身素衣反倒襯得風姿清越，肅肅朗朗。
曾與南朝交戰(zhàn)過的將領、以及建業(yè)后來的降臣, 此時皆心思各異地投去視線, 暗慨昔日大周朝陸氏的嫡皇子、如今承天殿內(nèi)的階下囚, 所謂世事變遷, 不外如是！
高序在御階前站定，行禮奏道：“啟稟陛下, 逆罪人陸澄上殿叩降！”
話音落下, 身后兩名黑甲武士執(zhí)杵上前，用杵頭擊向陸澄膝后，將他壓跪到地。
膝蓋撞擊到青玉地磚之上，發(fā)出咔的一聲響。鐵杵朝著脊背狠壓下去, 卻未能讓人歪倒分毫，武士惱怒起來，揮杵擊向陸澄的右肩，逼得他身形趔趄一瞬，手中的帛卷跌落在地。
殿上嘩然，嘲笑聲、議論聲不覺四起。
站在殿右側(cè)將領之中的婁顯倫，甚至微微提高了音量，斥責道：“降表都拿不穩(wěn)的人，有什么資格求降！”
風閭城的將領，對陸氏格外懷恨，又一向不受中原禮教所拘，紛紛附和出聲。
阿渺居高而坐，整個人茫茫然的、腦中一片冰涼，視線緊盯著階下跪地之人，卻又好似什么也看不清……
陸澄俯身伸手，拾起滾落在地的帛卷，重新以雙手捧起、舉至身前，靜靜開口道：
“罪人陸澄，列己罪于表，敬呈陛下。”
婁顯倫出列抱拳道：“陛下！這般撿起降表重新奉上，實為大不敬！依末將之見，理應讓他自斷其手！”
他身后的尉遲堅等人，也齊聲附和：
“區(qū)區(qū)素衣請降，太過便宜他了！”
“不錯！”
帝座之上，蕭劭不動聲色地朝諸人投去一瞥，十二旒珠下眸色沈靜，卻頃刻制止住了軍將們的嘈雜。
大殿內(nèi)一時重歸寂靜，落針可聞。
“姚昌遠。”
蕭劭開口示意。
恭立一旁的內(nèi)侍官姚昌遠立即領會圣意，揮麈上前，取了陸澄手中降表，展開來，高聲讀道：
“臣族源江左，興于建業(yè)，世代垂享大齊天恩，然公逆常倫、謀朝篡位，負荊難恕斧鉞之誅……”
阿渺視線虛浮，耳邊回蕩的誦讀聲嗡嗡沈寂，湮沒在混亂紛雜思緒之中。
喉間莫名有堵塞的哽咽感泛起，不知不覺地……就快要讓她透不過氣來！
身旁的蕭劭卻神色始終專註，聽完降表的內(nèi)容，淡然環(huán)視階下：
“眾卿以為如何？”
武將們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再言辭咄咄。而文臣們揣摩圣意，暗忖主上之前下令大赦天下、適才又制止住了北疆將領的諫請，似有寬恕之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答。
蕭劭心知肚明，不動聲色，看向左側(cè)的六部官員，開始逐一點名：
“張尚書？”
執(zhí)掌禮部的張岐與陸氏曾有舊怨，此刻在心中迅速衡量一番，決定就事論事，上前奏道：
“回稟陛下，臣以為，既是素衣請降，那罪臣理應先向主上跪行大禮，再議其罪不遲！且昔日陸元恒在建業(yè)曾逼迫護國長公主對他叩行過大禮，此刻亦理應由罪臣替其父還禮于長公主殿下！”
把關註點引到禮儀上，既合乎張岐的職務之責，又能再進一步試探主上的態(tài)度，可進可退，怎么都不算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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