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玉棠低頭,入眼是默寫得歪七扭八的《三字經(jīng)》。大概是手跟不上腦子，這一手字……實在不敢恭維。

少女伏在案上,整一個唉聲嘆氣。

陽光從敞開的窗戶照到桌上，一道飄逸靈動的影子,撲閃撲閃，將半透明的金斑投射到《三字經(jīng)》上。少女抬起頭來，只見窗臺上不知何時放了一袋棉線系的風(fēng)干蒲魚。她一笑,趁著薛掌事打瞌睡的時候，抓起那袋蒲魚肉,翻窗而出。

左看右看，并未尋到人。

那只金斑喙鳳蝶在她眼前打個旋兒，追逐陽光往西去,一路領(lǐng)著她來到梧州城外潯江畔。在兩溪匯流處那株三華李樹上，果真又見到那苗人少年。

稀稀落落幾個音調(diào)收尾,那只金斑喙鳳蝶飄飄蕩蕩落在他肩頭。

萍月走過去，踢踢樹干。

少年人垂眸看她，面無表情。

萍月晃晃手里布袋，道,“笛子,謝謝你每天送來的蒲魚干。你怎么不進(jìn)城里來找我玩呢？”

他笑了，“蒼梧不許苗人進(jìn)城。”

萍月惋惜的點點頭,又說,“薛掌事管我管的可嚴(yán)了,不然我可以常常出城找你玩。對了,你怎么都不問問我叫什么名字呀？”

巴獻(xiàn)玉抬抬眉毛，“因為我知道啊，你叫何云碧。”

萍月噗一聲笑出聲，“我不叫何云碧，我姐姐才叫何云碧……我叫萍月。”

巴獻(xiàn)玉偏偏腦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怎么了？”

“你姐何萍月，嫁給了苗王的兒子巴獻(xiàn)玉。”

“姐姐過得好么？”

巴獻(xiàn)玉很詫異，“你不知道？”

萍月?lián)u搖頭，“姐姐臨走之前，叫我發(fā)誓，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準(zhǔn)去尋她的消息，除非她主動來尋我，否則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何蠻男子早夭，女子短壽、多疾。我害怕，也不敢主動問起。”

巴獻(xiàn)玉笑出聲來。

萍月不解，“你笑什么？”

“笑你蠢。”

“我怎么蠢了？”

“你姐姐十五歲拋棄你，和中原人尋歡作樂，快活得忘乎所以，到血疾開始發(fā)作，都不肯回來。作姐姐的逃了，該信守承諾，和巴氏通婚的，就輪到了你。直到有一天，她病得無藥可醫(yī)時，一聽說巴獻(xiàn)玉造了光明軀、神仙骨，便立刻跑了回來，代替你嫁到巴氏，還叫你不要去找她，猜猜看，是為什么？”

萍月臉色沉下來，“自然是姐姐心疼我年紀(jì)小。姐姐覺得，她逃脫的厄運，不該就此由我來背負(fù)。”

巴獻(xiàn)玉笑出聲來，“哈，可真是個好姐姐。”

萍月氣得肩膀聳起，“你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不然還能是什么樣。”

巴獻(xiàn)玉懶懶得說道，“你姐姐貪圖神仙骨，在巴獻(xiàn)玉身邊蟄伏整整七年之久。在他大功告成之際，將神仙骨偷盜了出去。”

萍月道，“神仙骨是什么破爛東西？姐姐為人正直，從不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壞事，你不要污蔑她！”

巴獻(xiàn)玉嘖嘖嘆道，“我可沒有污蔑她。上個月，何云碧與神仙骨一齊不翼而飛，這件事，云臺山誰不知道？不信你找個認(rèn)識的人問問。”

萍月咬牙，“我離開云臺山時還很小，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什么族人。”

巴獻(xiàn)玉笑了，“你又不是什么要緊人物，我何必拿你姐姐的事氣你？我沒法跟你證明這事，不過我猜，不出十天，你姐姐就會寫信給你的映哥哥，叫他帶著你去找她……”

萍月眼睛一亮，“十天？”

巴獻(xiàn)玉見她一臉期待，不禁搖搖頭，“到時候，你與你的映哥哥會看到一個白皙高挑，武功蓋世的姐姐。”

萍月上前一步，急急問道，“姐姐血癥治好了，這七時間年里，還學(xué)了一身絕世武功？”

巴獻(xiàn)玉道，“這一切，都是她偷來的神仙骨帶給她的。你在長安時，可曾聽過有人以‘凡人身’換‘神仙骨’，繼而武功進(jìn)益，獨步江湖的？”

萍月不屑笑道，“習(xí)武切忌急功近利，否則死無葬身之地。我都不信，姐姐怎么會信？”

巴獻(xiàn)玉聳聳肩，“隨你信不信。反正呢，你姐姐，不出半個月，一定會遞出信來，叫你映哥哥帶你和她見面。到時候，你見到你姐姐，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若你還不信，回家去問問你的映哥哥，什么是《光明軀》《神仙骨》。你姐姐為求茍活于世，當(dāng)年敢狠心離開最心愛的男人。她知道這男人重情義，讓你呆在他身邊七年之久，不過是方便拴住他的心，以托付你為借口，七年之后，搖身一變，成了她與你都最想成為的那種武功高強(qiáng)的中原女人，出現(xiàn)在她心愛的男人面前，可真是煞費苦心……你說，兩人七年再見，會不會復(fù)燃舊情？”

一席話，聽得葉玉棠簡直汗毛倒豎，五臟生寒！

這他娘的……殺人誅心啊。

她頭皮發(fā)麻，胸中打鼓，默默只盼望萍月萬萬不要聽信此人鬼話。

萍月顯然還是太天真了，神色一黯，明顯氣得嘴唇發(fā)白。

狠狠踹了幾下樹干，“顛三倒四，胡說八道！枉我當(dāng)你作朋友，誰知是個渾說我姐姐壞話的王八蛋！”

巴獻(xiàn)玉開心地笑了，“我是好心提醒你。何云碧盜了神仙骨，搖身一變，回到中原，成了映哥哥的情人。蛇母呢，也不大好惹。神仙骨丟了，可能多殺幾個江湖人，方便他早日重鑄一件神仙骨，到時候西南邊陲，搞不好要幾個城幾個城的死人。賠了神仙骨又折了老婆，便宜都讓你映哥哥占去。你說，他一怒之下，會如何刁難你的映哥哥？”

說完這話，他摘下肩上金鳳蝶，低頭裝進(jìn)腰際布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