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檀欒遂笑道，“那便即席賦詩，只是我素來不喜刁鉆古怪的題目和那極險的韻腳，故而格律體裁敬請隨意。”然后沉吟了一下，便起句道，“一花一枝一磯石，一抹斜陽一鳥飛，一山一水一寺中，一林黃葉一僧歸。”說罷舉杯一呷，眾人陪飲一杯。注1

阮檀欒所發的詩令是“數字詩”中的“一字詩”。所謂“數字詩”，是指詩中至少要有四分之三的句子嵌入數字才算“達標”。而“一字詩”，顧名思義就是在詩中出現許多“一”字，而每一個“一”字后面一般都是跟一景一物或一個動作。我雖并無什么真才實學，但勝在記憶力夠好，這個還難不倒我。

接下來，周瑜吟誦道，“一東一西壟頭水，一聚一散天邊路。一去一來道上客，一顛一倒池中樹。”言罷，飲一口“門杯”。注2

之后，鄧煥接令道，“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說得我們頓時笑了起來，都戲謔道，“怪道他不肯行別的酒令，原是想故意惹人發笑。”鄧煥也不以為意，只停下來飲酒吃菜，大家忙催他道，“別只顧著飲酒，到底快說了才是。”

“急什么？”鄧煥夾一口菜，將一杯酒傾底而盡，恬然道，“舉頭紅日向云低，萬里江天都在望。”注3

阮檀欒與周瑜聽了不禁大聲喝彩。我一邊笑道，“當為世隆浮一大白！”一邊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凜，鄧煥日后定非池中之物，先時似乎把他想得太過簡單了些。

見已輪到我，便隨口接著道，“一帆一漿一漁舟，一個漁翁一釣鉤。一俯一仰一場笑，一江明月一江秋。”注4

阮檀欒贊許地微微點頭，笑意溫藹，想了一想又發新令道，“一個塵勞一個忙，一自別離，一得真常，一天精秀一天涼。一點清光，一帶凝陽。一氣相交一氣張。一結神丹，一命延長。一靈透入一云房。一對金童，一引仙鄉。”注5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多心，怎么覺得她雖是道家口吻，卻似另有深意？

周瑜垂眸淡淡一笑，略微思量，接令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

稍稍停頓，卻又接著靜靜道，“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注6

聽周瑜行令之時，本來談笑風生的鄧煥，不知為何微微一愣，看了周瑜一眼。

輪到鄧煥接令，他一字一句，緩緩道，“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里。尋一伙相識，他一會，咱一會，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注7

這首小令看似曠達，實則辛酸，使得眾人都不覺怔住。真正看不出整日里笑逐顏開的鄧煥，也會有這般蒼涼幽遠的心緒。

周瑜傾了一大觥自飲了，笑道，“適才亂令，自罰一杯。今日世隆才思泉涌，也不枉我吃這一遭酒了。”

我只覺氣氛說不出的怪異，稍作思忖，隨即笑道，“我也有了，青山無一塵，青天無一云；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一人。”注8

聞言，阮檀欒目光在我身上略作流連，笑吟吟贊道，“公子所作的排比詩倒是頗具禪意。”

言罷，飲干自己的“門杯”，又發一新令道，“一心離俗，二氣調和寶，清凈聚三光，四時花，五方運造，斷除六欲，不使七情牽，持八戒，九關通，十載功須到。十年鍛煉，九變金光草。八脈和勻，有七圣、六丁助道。五行咄出，四假不中留，禮三清，成不二，一性投仙島。”注9

阮檀欒此次所行的數字詩令，由“一字詩”改為“數名詩”了。數名詩，是將從一至十以內的數目字用于句中的詩。有的將數字冠于句首，有的嵌入句中；有從一至十順著數的，也有從十到一倒著數的；還有兼而有之的。更有一些奇特的形式：比如，既是數名詩，又是重字詩，每句有數目字，而且重復使用；再比如詩中每句都詠與某幾個數字有關的事。字面上卻不明白地寫出該特定的數字等等。

我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看來果不出我所料，適才那句“一對金童，一引仙鄉”，竟是在試探我呢！這不，我一表示出安于心無所系，甘愿獨自逍遙的意思，她便立刻開始勸鄧煥與周瑜斬斷情思了——“斷除六欲，不使七情牽”。

鄧煥對洛云笙的心思我是有幾分了解，可周瑜又怎么參與其中了呢？但無論如何，周瑜還算不負我的信任，順水推舟向我暗示鄧煥情意的同時，尚不忘勸我盡早離開是非之地。

不過，他們是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在試探我的心意呢？還是只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想探究我究竟是男是女呢？不論是哪一種，都證明這兩人遠不是我當初以為的那般簡單純良。看來今天是場早已布好局的鴻門宴。

想一想又覺得十分好笑，我正愁沒有不著痕跡地向鄧煥暗示自己身份的“張良計”，他們三人便剛好體貼入微地給我安排了個天衣無縫的“過墻梯”。真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老天爺還真是眷顧我！

正想著，卻見周瑜淡然微笑，行令道，“十里長亭無客走，九重天上現星辰。八河船只皆收港，七千州縣盡關門。六宮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罷釣綸。兩座樓臺鐘鼓響，一輪明月滿乾坤。”好開闊的意境，是在表示自己不會沉溺于兒女情長么？注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