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如何也只有問過畫刀才知道了?！碧K慕華將信箋合上，他猶豫了一下是否要將信箋帶與畫刀，這一個女子與情郎的信箋落入他人眼中已是唐突，何況還為人帶出此地。他想想，還是放回了琴下。

又笑道，“畫大師對這部楞嚴(yán)經(jīng)似乎特別執(zhí)著?！?

陸酒冷聽他提到畫刀，只笑道，“若非是他將我們關(guān)于一處，你我二人只怕也沒有那么快明了心跡?！?

他并不回頭，負(fù)手立于刻了楞嚴(yán)經(jīng)的壁前，看著壁上的經(jīng)文。身前經(jīng)文金色的光芒與壁上夜明珠白色的光芒交織于一處，構(gòu)成玄妙的虛幻景象。

知他新學(xué)這部武學(xué)，想來或有所悟，蘇慕華也不吵他。

他坐于案前，手拂過綠綺的琴弦，發(fā)出錚宗弦響。

聽聞琴響，陸酒冷向他轉(zhuǎn)過身來，卻是沈默著。

黑色的身影與光線虛影融為一體，分明熟悉的容顏，若暗夜的君王。目光與他相接，許是琴弦久無人彈，繃得過緊。瞬時伴隨弦裂聲響，一滴血珠自蘇慕華的指尖滴落滲入琴中，宛若淚痕。

那一聲弦響在靜室中尤其明顯。

無數(shù)浮光片影自蘇慕華眼前掠過，如此逼真，刀劍的寒意仿佛盈面，緊緊扼住他的呼吸。

似乎只是失神了一瞬光陰。

陸酒冷已握著他的手，關(guān)切地問，“小蘇，你怎么了，臉色如此蒼白？”

手中青年的脈搏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停止，他不敢輕易送入真氣。

蘇慕華的手在他手中一顫，似乎想掙脫，為陸酒冷一把牢牢扣住。

“小蘇，是我...”

熟悉的氣息讓跳亂的心平覆了下來，蘇慕華靠在陸酒冷的肩頭強(qiáng)懾心神，半晌強(qiáng)笑道，“我沒事，許是沈醉黃泉毒性的影響。”

為陸酒冷攬進(jìn)懷中，靠在他堅實的臂彎，關(guān)切的話語響在耳際。胸腹中的疼痛已淡去，那空了一塊的寒冷為貼在背上男子劇烈的心跳，溫?zé)岬耐孪⑺顫M。

蘇慕華心底翻涌而起強(qiáng)烈的情感，如潮水般洶涌，伴隨著隱隱的委屈之感，讓他的眼眶微微潮熱。

明明不久前他們還相看兩厭，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對陸酒冷的感情竟已一致于斯。

蘇慕華一向是淡然的，淡看紅塵花開花謝，縱然對著葉溫言時也不過是歲月累積下的怦然心動，心甘情愿。從未對人有這般強(qiáng)烈的情感，這讓他有幾分失控般的不適應(yīng)。

——還是沒來由的安心。

若是這人在身旁，縱然是陰曹地府也敢闖上一闖吧。

陸酒冷見蘇慕華面色慢慢恢覆自如，也是一陣后怕。方才他回頭的那一瞬，見那人臉色蒼白，搖搖欲墮，心疼得幾乎不能呼吸。

陸酒冷知道懷中這人有多么堅強(qiáng)，堅強(qiáng)得常常讓人忘了他實際上中著毒。

他甚至也經(jīng)常忘記——他本不該忘記。

陸酒冷扶了他，道，“走吧，我們早些離開這裏，你的那位紅顏禍水吃蛇羹只怕也吃飽了。小蘇...為夫等不及要帶你回江南，娶你過門。和你用白玉芙蕖...一飲交杯酒了?！?

蘇慕華眉微挑，偏了頭輕輕哼了一聲。

難得的，沒有在意陸酒冷的調(diào)笑。

二人出了山谷，原路返回，一路上見蛇尸處處，身著大寧兵卒服飾的尸身也不知有多少。崔盈盈和尋歡山莊的莫清干、沈頭陀卻不見蹤影，二人原也并未想過憑毒蛇就能要這三人的命。

各自尋了一匹馬，往望北城而去。

蘇慕華縱馬下了山崗，見那千紅穴為草木遮掩，已在日影中遙遙落了身后。陽光灑落在陸酒冷的身上，雖不見得有多少正氣，但眉目朗朗。

煦暖日影下，黃沙古道上，兩匹馬并轡而行，漸行漸遠(yuǎn)。

烈陽照在望北城頭，青色的城墻之上懸著一個人頭。

鐘拓達(dá)自城頭上匆匆下來，雖然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是贏了，但這幾日他忙碌得不亞于打戰(zhàn)。光北燕的上萬降軍就夠他頭疼的了，望北城駐兵也不過數(shù)千。學(xué)項羽坑殺秦軍降卒二十萬，學(xué)白起坑殺趙軍降卒四十萬，他并非沒有想過。但如今的大寧立國已久，縱然朝代更替也未斷了啰嗦的禮樂，坑了礙眼的腐儒。連成帝在國祭日著了件色重的朝服，都攤上了群臣罷朝三日，被逼得下了罪己詔。他一個邊關(guān)守將又怎敢干出如此有違大寧禮樂傳承，上邦體面的事？

鐘拓達(dá)知道他若今日敢在望北城挖坑，他這一生都會被念死。

實際上是不念也會死。

“將軍”，鐘拓達(dá)見一名身著文士袍的男子正匆匆地向他而來，他認(rèn)得是軍中掌管文書的陶玉。笑道，“陶先生，何事？”

陶玉是文人，大寧重文，陶玉在軍中地位頗高，鐘拓達(dá)以先生相稱。

陶玉遞了一封信與他，“剛剛收到太子的傳書?！?

鐘拓達(dá)拿了信在手中掂量著，卻不忙拆開，問，“太子就送了封信？”

陶玉回道，“信使還說太子的兵馬在城外三裏處扎營，信使說太子一向仰慕鐘將軍，早有結(jié)識之心。”他頓頓馬上道，“太子的信使也送了一封信與燕王?！?

鐘拓達(dá)目中露出了然之色，“哦？燕王呢？”

陶玉道，“聽飛羽騎的人說燕王殿下近日身體抱恙，閉門不出。許是...熱暑之癥?！?

鐘拓達(dá)道，“哦？有勞陶先生為我喚軍中大夫，隨我一同往燕王府上探病?！?

陶玉應(yīng)了，旋即又笑道，“將軍不拆信？”

鐘拓達(dá)笑道，“這信我不必拆也知道寫些什么，又何必要拆。當(dāng)真要拆，便當(dāng)著燕王的面拆去，便也拆得有幾分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