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燃看得心頭一顫，壓下翻滾的情緒，先將靈力凝于指尖，順著傷口一點點將殘存其中的劍氣逼了出來，再緊跟著給顧凌霄涂上愈合的傷藥。
一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戚燃涂完藥后輕輕吁了口氣，一抬頭，發現顧凌霄仍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戚燃別開了視線，低聲問：“還痛嗎？”
“……不痛了。”總覺得顧凌霄的語氣裏似乎還有些遺憾。
戚燃站起身走出幾步，背對著他道：“把衣服換了吧。”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便聽顧凌霄道：“好了。”
戚燃轉過頭，見顧凌霄新換了身淡灰色的廣袖云紋織錦道袍，沒了腰間的大片血色，他氣質似乎又回到了清淡冷冽的模樣。
戚燃心中默默松了口氣，走到顧凌霄身旁坐下，“還累嗎？要不要睡一覺？”
顧凌霄看著他，目光柔和的道：“不累了已經，對了……遮月，給你。”
他還記著戚燃心心念念的遮月，取出來遞給了他：“看看？”
戚燃接過這把沈甸甸的古銅色長劍，闔上雙眼，抬指拂過刻著云紋的劍身。
對于一把劍來說，它的終極形態大概有三種。其一，是如曾經的聽雪般誕生劍靈，但憑空誕生劍靈的概率等同于山間林木野獸忽然開悟，屬于可遇而不可求；其二，便是孕育劍心，劍心既是劍修的第二元嬰，也是其劍意的凝筑，若是劍修肉身死亡而靈劍未毀，那他的殘魂便可通過與劍心的鏈接而附著在靈劍之上，尋求轉生之機；其三，則是如軒轅劍般，以天生的等級凌駕于世，從下品法寶再到上古圣劍，這是一把劍自出世起便註定了的命運。
戚燃的手指一觸到遮月，它便發出了一聲清越的錚鳴，如遇見故友般隱約可見歡悅，但除此之外，卻再沒有其他反應了。
遮月中不僅沒有留下一絲沈淞月的殘魂，反而還與原主的神魂斷得十分干凈。
它此時的狀態可以說是過于的好了，劍心也好、靈力循環也好，均沒有受到一絲的損傷，可見它并沒有經歷過生死存亡的搏斗。同時，也沒有在它身上發現絲毫的魔氣。
“我懷疑——”半晌，戚燃才終于對顧凌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小師兄當年可能是通過詐死活下來的。”
“詐死？”
“嗯，”戚燃點點頭，捋了捋思路道，“沈淞月當年，在外已有了不小的名氣，那些前來滅門的人不可能放過他，但我去劍宗遺址的時候，卻發現了他還活著的痕跡，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是經歷了殊死搏斗茍且殘存，還是危急時刻肉身自爆、元嬰逃出奪舍重生？然而，以遮月如今之完好無損的狀態，這兩種情況自然都是不成立的，反之，能值得他付出自斷劍心之代價的，除了赴死，便只有求生。”
顧凌霄已然明白了戚燃的意思：“你懷疑，沈淞月為了在那些人不死不休的追殺中活下來，選擇了置之死地而求生，自斷劍心、遺棄本命靈劍，偽裝成自己已然身死——或許還不止，事后玄真還帶人去清掃了幾次戰場，若他只是簡單的詐死，斷不可能躲過后續的清掃。”
“對……”戚燃攥緊了拳頭，“我懷疑他可能還自行墮魔了——我在寒潭戰場下發現了他給我們立的墳冢，可裏面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靈力痕跡，這種情況對任何一個修士來說，如非刻意為之都是絕對辦不到的。而能將刻意掩蓋氣息、和順利逃脫追殺這兩件事聯合在一起的，便只有……他已自行墮魔，成為魔修這一個可能了。”
魔門與正道已不共戴天數百年了。
與正道修士一步步穩扎穩打、將天地靈力化為己用不同，魔修的法門往往都是靠著掠奪、吞噬，既有通過狙殺正道修士吸取修為的，也有通過殘害凡人達成血祭、煉魂之法的，其中老老實實練功的雖然也有，但走的也是強行吸納靈氣肆意妄為的路子。
魔修的修煉進境往往比靈修快數倍，但其魔氣之駁雜註定了他們很難升階，每次突破都是九死一生，是以多年來才能與正道宗門的勢力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至于墮魔……一入魔道，除非是在魔氣污染不深的時候就花大力氣糾正回來，否則斷沒有回頭之路，此后一生幾乎不可能再正大光明的踏入道門領地，等同于是放棄了自己原本坦蕩通順的道途。
“小燃？”顧凌霄忽的叫了他一聲。
戚燃回過神，見顧凌霄用手一點點掰開了自己緊握的拳頭，原來是他恍惚間將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顧凌霄，”戚燃看著他低頭仔細撫平自己掌心的傷口，低聲問，“魔修那邊，這些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劍修，就只有那個新月魔尊了是吧？”
“嗯，”顧凌霄輕聲回答，眼睫垂著，戚燃不太看得清他的眼神，“就是五個多月前，讓你離開我的那一戰的對手。”
戚燃一時失語。那一戰對他來說，實際上是非常短促而突然的，他原本照舊在顧凌霄的識海中沈睡，全程無知無覺，中途是工具人系統上線拼命喚醒了他，他才終于趕在那新月魔尊給予顧凌霄致命一劍的時候，沖出去擋下那一擊，并就此結束自己的劍靈任務。
他對那一戰的記憶，便只有新月魔尊那殺氣凜然的劍意，和模糊閃過的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影，連顧凌霄的最后一面其實他都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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