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華雀】
十月底的仲秋，梅州城竟然下雪了。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全然死寂。
偶有老農(nóng)出來拉碳，拖出一道深深淺淺的坑來，碳拉到半截，人栽倒在地就再也沒起來。
“大夫快點，這邊！”
商行的趙老板大清早頂著鵝毛雪還沒來得及穿的上厚衣就從家裏急急跑出來，黑色的靴子踏進(jìn)雪裏拔出來都是滿鞋的水漬，整個州城好像只他一個人奔跑在大雪之中，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腳印。
北風(fēng)呼嘯，孤獨凜冽。
不到片刻，趙老板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街道，后面還跟了個提著叮叮哐哐地大夫。
饒是再冷的天大夫也跑的汗流浹背，不時擦擦鬢角的細(xì)汗差點栽進(jìn)雪裏。
“到了到了，您快去瞧瞧。”
趙明熙打開內(nèi)室的門，等大夫進(jìn)來后又趕緊關(guān)上，在為數(shù)不多的煤炭中又挑了幾塊扔進(jìn)炭盆裏讓房間暖和些。
他鼻頭通紅喘著粗氣，帳子裏是妻子的悶哼嗚咽。
“早晨起來覺得不舒服，用了碗粥后就開始喊疼了。”
“孕吐反應(yīng)可嚴(yán)重？”
“嚴(yán)重，一直吐到了五個多月。”
大夫掀簾進(jìn)去看見那熟悉逞強(qiáng)的夫人正在床上平躺著，腹部疼痛連眼睛都睜不開，即便如此，哼哼出的聲音也是極力壓制，壓制出一層薄薄的細(xì)汗。
“大夫……不會要生了吧？”
趙明熙搓著手心砰砰跳地緊張，沒想到被大夫頂了回去。
“生什么生？這才幾個月？是憂思過度氣血甚虧導(dǎo)致，待我施針止疼。”
“你先出去。”
這回是華雀開口，她雙手緊緊攥著被角，拼盡全力喊出一句。
“出去啊！”
見趙明熙不動，她又嘶啞地喊出一句，這才把人趕了出去。
屋內(nèi)炭盆劈裏啪啦作響，針包唰地一聲全鋪在榻上露出密密麻麻地細(xì)針。
“夫人你且努力喘勻氣，待我施針后就沒那么疼了。”
“好……”
華雀皺著眉頭咬緊牙關(guān)，胸膛小心起伏費力地吸氣。
門外趙明熙坐在臺階上，大雪落滿肩頭他都不顧，只掰著手中的麥稈咬緊下唇，流下的汗?jié)n都浸濕了衣領(lǐng)。
一根根細(xì)針扎進(jìn)個個穴位，額頭上的毛巾換了一張又一張，直到扎至最后一針，炭盆裏的火苗忽地翻了個跟頭，大夫擦了擦額頭上細(xì)細(xì)密密的冷汗長舒一口氣看向華雀。
“好了。”
額上的毛巾翻倒在枕側(cè)，此刻的華雀已是滿臉煞白，喘了幾口氣才漸漸有血色爬上了兩頰，她氣若游絲也不忘道謝。
“還說什么謝謝，夫人也要自己保重啊。”
大夫收拾著藥箱連連嘆氣，他婦科圣手的盛名在梅州也算長久，干這一行聽過數(shù)不盡的謝謝，但這一輩子干的也不開心，婦人生孩子是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兇險難當(dāng)可謂生死關(guān)頭走一圈，可這些女人偏偏在這兇險時刻倒什么都不怕，不管不顧起來，有些人甚至搭上自己一條命也要生孩子。
他是個老大夫了，見這樣的事見得多了，也難受得很。
“要打仗了啊，這孩子生逢兇年，來得不湊巧。”
大夫隔著紙窗看到外面的鵝毛雪影，明明將將才十月底啊，天有異象卻讓百姓來兜底，莊稼凍死了大半不說，清貧的人家裏也有老人凍死，趕這關(guān)頭還要打仗，也不知道到明年開春能活下來多少。
“這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華雀躺在帳子裏喃喃開口，她的烏發(fā)因被冷汗打濕全貼在雙頰顯得整個人憔悴，可是她的一雙眼睛卻神采奕奕，她望著天頂笑了笑。
“大夫，你我都信命，但我更相信人定勝天。”
“你……”
大夫欲言又止，華雀的人定勝天，他今日就定當(dāng)信了吧。
不信，怕是連這個寒冬都扛不過。
他頹然收拾藥箱要趕回醫(yī)廬，那裏還擠滿了凍傷高燒的病人等著他去救，臨走時那位夫人又一次叫住他，隔著簾子他看不清夫人的表情，只聽夫人的語氣無比冷靜。
“我夫君問起，您就說沒什么大礙，拜托您了。”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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