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那個夜晚，伊萬心甘情愿地將自己的身體赤裸地舒展在阿爾弗雷德面前。

阿爾弗雷德終于攫取了自己的戰(zhàn)利品。他摧折般擺弄伊萬的身體，情動時，他從伊萬身后挺入，狠狠地一口咬在伊萬的后頸處，像是一只將獵物叼在嘴裏的、饑餓的野獸。

伊萬的喘息沈重起來——但他依舊把所有的聲音吞咽下去。

他得到的是近乎自我凌虐般的痛快，不知道是在報覆自己的徹底背叛，還是慶祝自己終于逃脫桎梏，不論是別人給予他的，還是他強加給自己的桎梏。

就像他不知道，那天凌晨，亞瑟曾駐足在他那間地下室的門前。

就像在他的地下室前徘徊的亞瑟，也不知道伊萬就在與他咫尺之遙的地方，和他人糾纏。

和阿爾弗雷德糾纏。

亞瑟望那一扇狹小的永遠蒙著霧一般的毛玻璃窗和裏頭昏黃的光，只是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

這個夏天對于亞瑟、對于英國而言，註定是個多事之秋。

英國的軍隊還牽扯在南非的戰(zhàn)爭中，入秋后便是大選，然而在夏初時，誰也想不到中國政府會允許叛亂者們進入北京，圍困東交民巷。中國這一場席卷北方的浩大的“反洋”叛亂起初在議會和內閣裏并未引起過多關註，去年時，大部分人的視線還集中在波爾戰(zhàn)爭上。畢竟英國在遠東的核心利益集中于中國的長江一帶，武裝叛亂還未蔓延到南邊，對英國來說就無傷大雅。

——直到今年夏天。

問題在于第三代索爾斯伯利侯爵羅伯特·蓋斯科因-塞西爾的態(tài)度。作為黨魁、首相的同時，年及古稀、健康堪憂的他還身兼外交大臣一職。內閣裏對他在外交決策上專斷獨行早有不滿，而這一次，他在多變的國際局勢中的優(yōu)柔寡斷又暴露出來。

誰也沒想到愛德華·西摩爾會兵敗，然而兵敗之后，是否增強兵力，是否和其他國家組成聯(lián)合軍隊，這一整個夏天裏，塞西爾侯爵的態(tài)度都模棱兩可。而當俄國與德國在聯(lián)合軍隊的指揮問題上頻頻與英國接觸時，塞西爾侯爵幾乎沒有給任何一方任何確切的答覆。

亞瑟從童年時便認識這位長者，在進入保守黨后更經(jīng)常受到他的照拂。塞西爾侯爵是保守黨的黨魁，更是個不折不扣的保守派，信奉英國的“光榮孤立”。在中國的問題上與其他國家軍隊聯(lián)合，這對英國軍方不利，他當然能拖即拖。

然而，在亞瑟看來，再這么拖下去，只會讓英國更被動。倘若不加入聯(lián)軍，英國在中國的主導地位該如何？其他國家必然不會考慮英國的利益。況且，孤立不是必然的——在法國幾年前已經(jīng)和俄國結盟的情況下，如果能在聯(lián)軍指揮權的問題上施惠于德國，挑撥俄國與德國的關系，這對英國才是更有利的選擇。更何況，國內民意都希望政府出兵保護僑民不受中國排外情緒的侵擾，遲遲不做決定，對今年大選也會造成負面影響。

這便是讓亞瑟焦頭爛額的事。他雖然不在內閣任職，卻像個顧問，參與了所有會議。每一次會議都是無窮無盡的爭吵，所有人都苦口婆心地請求塞西爾侯爵做出決斷，但這位年邁的領袖在任何時候都無法下定決心。亞瑟不得不與其他幾位同僚結盟，才能在漫長的爭論中，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在流火的夏末，倫敦迎來了最后一波洶涌的熱浪。煙霧繚繞的會議室更是悶熱得讓人難以忍受。七月中旬以后，事情仿佛已經(jīng)快告一段落，等議會的假期一到，所有內閣大臣都迫不及待地逃離了倫敦。

這時候，在倫敦住了快整個夏天的亞瑟，才回到郊區(qū)的祖宅。他也是這個時候才想起，往年的這個時候，他大約已經(jīng)帶著他的萬尼亞去外頭游玩避暑了。也是在他回到他冰冷的、空曠的的臥室時，他才切實地意識到，伊萬已經(jīng)離開。

亞瑟不想挽回。

也許他夏日裏沒日沒夜的忙碌，就是令他無暇顧及這一點。也只有等他乍然放松下來，他才想起他對內政遠比外交更有興趣。

即便此刻他想起了，于他來說，那一切也已然——成為過去。

他很疲憊。

亞瑟從未覺得這間在盛暑中依然涼爽的柯克蘭大宅竟然如此冷寂。

他坐在自己偌大的圖書館裏，閱讀近幾個月送來的文學雜志，只要他不出聲，整棟房子裏便不會有任何聲響。他們家的傭人向來禮教良好，走起路來不會發(fā)出任何可能驚擾主人的聲響。在這一天裏，莊園裏的風也停了。樹葉簇擁在樹冠上，仿佛靜止一般。鳥也不曾飛來。

亞瑟看著窗外，不自覺便開始出神。

他想，即便這時候下一場雨也好。

然而在這個念頭剛冒頭時，那一個雨夜中，伊萬果決地從他眼前離開的背影，就如同沙塵般進到他眼裏，讓他眼睛發(fā)酸。他還記得伊萬被雨吹淋得渾身濕透，像一個掉進水裏的小雞仔一樣可憐。可伊萬不是一只幼禽，他過去的愛人，背叛他的愛人，是能一頭扎進磅礴的雨幕中的猛獸。

那阿爾弗雷德呢？那他的表弟——他的親人，他一手看顧大的少年，又是什么？

即便他早早從他身邊逃開，早早從倫敦逃走，但他流著一半柯克蘭的血。他在柯克蘭莊園中長大，阿爾弗雷德也難免成為一個柯克蘭。

他是一個獵手。

亞瑟不是沒有憤怒過，在阿爾弗雷德一再用言語冒犯他、激怒他時，他也曾失控。但在夏天幾乎要結束的現(xiàn)在，亞瑟有大把的時間冷靜下來。

他其實該為阿爾弗雷德喝彩，因為阿爾弗雷德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樣，成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柯克蘭。

亞瑟抬手拉了拉鈴鐺，才剛響一聲，管家便推門進來：“大人。”

“阿爾最近都在做什么？”亞瑟問。

“大人，瓊斯先生偶爾會到這邊來落腳，但他大部分時間還是留在倫敦。聽說他要在倫敦也開一個辦公室，處理業(yè)務上的事。”

雖然亞瑟向來認為進入政界是更好的選擇，但阿爾弗雷德從商，他也并不覺得太丟人。“如果他打算徹底回到英國來，倒是一件好事。”

說完后，亞瑟低頭打算繼續(xù)把雜志看完，管家卻未離開。

這位管家是上一任管家的兒子，和亞瑟勉強算是自幼一起長大，深得他信賴，也識趣守禮。在答完亞瑟的話后還不離開倒不多見。

“大人，有一件事……”見亞瑟又抬頭看他，管家躊躇著開口。

“你說。”

“是布拉金斯基先生的事。”管家小心翼翼地說，“他之前回來將他的行李都帶走了。后來我在倫敦辦事時曾遇見過他，他……和瓊斯先生在一起。聽說他在尋租，好像要從之前的地下室搬出來。”話落，他又添了一句，“希望您不會責備我自作主張打探布拉金斯基先生的消息……”

“沒關系。你出去吧。”亞瑟揮揮手，讓管家離開。

可在管家正要退出去的時候，亞瑟又叫住他。“以后，伊萬的事你不用再告訴我了。”

這話說得如同賭氣，但亞瑟知道不是。也沒有人敢挑戰(zhàn)他的權威。管家應了一聲，幫他關上門。

亞瑟再看不下去手裏的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