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在伊萬的作品原本應該拍賣的那一天，伊萬去了柯克蘭莊園。這個決定并不讓阿爾弗雷德感到驚訝，他們上一次在海德公園中不歡而散，再也沒有交談。

阿爾弗雷德理所應當的沒有收到柯克蘭莊園送來的請柬。

但是這并不能阻止他。

穿著黑色無尾禮服，系著黑領結，而頭發打蠟整齊地向后梳齊的阿爾弗雷德，如同任何一個擁有古老姓氏的上流社會年輕人那樣，高貴而內斂，在他面對鏡子微笑時，除了自信之外，還有一股他自己深感厭惡的、與亞瑟相似的倨傲。

這就是瓊斯家的小王子。

他散發著令人無法不傾慕的意氣風發的魅力。

阿爾弗雷德乘坐馬車疾馳在回到柯克蘭莊園的路上。在長居美國的數年中，他無數次想過當他回到這裏、從這一條路上駛過時，他將會擁有令人稱羨的財富，衣錦還鄉。他做到了。在回來倫敦之后，他又數次從這條路上經過。

這條兩側植滿梧桐的道路從未像這一天那樣靜謐。

在無風的夜裏，樹木不再沙沙作響，間斷的鴉鳴也消失了。阿爾弗雷德奔向柯克蘭莊園，又像是開往一個毛骨悚然的深淵。

只是柯克蘭莊園燈火通明。

阿爾弗雷德在下車時，迎他的侍者楞住了。阿爾弗雷德不顧上那侍者一瞬間的怔忡，揮開他，走上臺階，要從門口進去。門前的侍者攔住他——

“瓊斯先生……您的請柬……”

阿爾弗雷德在往日對待傭人也算溫和，但他這一刻挑著眉，冷冷地傲慢地問：“我回來柯克蘭莊園需要請柬？”

“但今天——”

“你最好記住，這也是我家。”

阿爾弗雷德扔下這一句話，如風一般從那侍者身旁掠過，邁著長腿，大步朝大廳走去。

與其說這是一個沙龍，這這更像是一場舞會與紳士俱樂部的結合。沒有少女與婦人，那些在英國藝術界權利中心的掌權者，姓氏高貴的貴族像以往聚會那樣，簡單地交談、用餐，再進入正題——在香煙與威士忌的陪伴下，不論是政治、經濟，乃至文學、藝術，只要他們想，都能成為話題。

那一間空曠的大廳在平常鮮有人使用，不過在這個時候，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聽見細碎的交談聲。內裏明亮的燈火與以往并無二致。

阿爾弗雷德在走進大廳時沒有人驚訝。

所有人都知道阿爾弗雷德與亞瑟在血統上的親近，更別提當初阿爾弗雷德從柯克蘭家出走的事，在倫敦傳得沸沸揚揚。

那個瓊斯家的小王子站在門口，儀態完美的不像是從美國歸來。當有人走向他，與他攀談，他連自己一貫的桀驁都收斂了，溫善得宛如一個謙遜的后輩。

阿爾弗雷德從來都并不是不會這些裝模作樣，在他仍籠罩在亞瑟專制的操控中時，他也是一個完美的學生——后來的他只是不屑罷了。

伊萬背對著門口正在和皇家藝術學院的院長對話，但亞瑟在和旁人寒暄時，余光立刻望見了阿爾弗雷德。以他對阿爾弗雷德的了解，他并不驚訝阿爾弗雷德會不請自來。而且倒不如說，倘若今天阿爾弗雷德不來這裏才令他納罕。

亞瑟向身邊的人致歉后，穿過大廳，走到阿爾弗雷德身邊，只對同阿爾弗雷德交談的那一位禮貌地問：“抱歉，我可以單獨和他說幾句話嗎？”

那位客人沒有拒絕的道理，阿爾弗雷德則挑眉，似是而非地看著他。直到亞瑟如往日般親密地叫他“阿爾弗”時，阿爾弗雷德才跟在他身后，隨著他一路走到大廳外頭。

亞瑟帶著他在長長的回廊裏走。

夜裏的風帶著日間沒有的寒意，滿月高懸在墨色的夜空中，月色如霜。

當他們走到盡頭時，亞瑟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阿爾弗雷德。

一層銀白的月光罩在亞瑟臉上，他看起來冰冷得如同一尊石像。然而，在他直視阿爾弗雷德在月光下也沈寂下來的眼睛時，露出了刻薄的笑意。那是他最生動的表情——亞瑟語帶譏諷：“我贏了。”

阿爾弗雷德也註視著亞瑟。穿著禮服的亞瑟是紳士的模板。但阿爾弗雷德不知道，亞瑟的胸針與袖扣都是過去伊萬贈予他的——就連亞瑟自己都忘記了。這些東西成為了他的習慣，只要它們安然地躺在它們應有的位置上，他也不會想起要將他們丟棄。

在看了亞瑟片刻后，阿爾弗雷德也笑了——他與生俱來的自信，讓他無法接受全然的落敗，他只說：“行，我承認，這一次是你贏了。”

“哦？這一次？”

“是。”阿爾弗雷德笑得不以為意，“他不會永遠屬于你。”

“即使他打算回到柯克蘭莊園？即使他愿意再次成為我的情人？”

阿爾弗雷德哼笑一聲，勝券在握，“我總會將他奪走。天空、汪洋，宮殿、廢墟，天堂也好，地獄也罷，不論他在哪裏，只要我想得到，我都會奪走他。從任何人那裏。更何況——”阿爾弗雷德點破，“亞蒂，你別忘了，他不一定會回來。你不可能把一只已經沖出籠子的鷹隼，再關進籠子裏。”

這一次，在夜色中，亞瑟的冷笑看起來竟然充斥著惡意，“那你別忘了，直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我已經撞見過你和他的關系。只要他還有這一份愧疚——我就可以讓他做任何事。”

阿爾弗雷德知道亞瑟向來是一個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偽善者，他也只在這一點上與亞瑟有些許相似，然而阿爾弗雷德想不到的是，在短短幾個月中，那個被亞瑟珍藏在心底柔軟位置的萬尼亞，就已經被他帶著血肉從心口剜出來，如同交易的籌碼般，握在手中。

可那又如何？

“——我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會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