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發(fā)布會會場的時候，云拂的聲音還通過手機傳來，“本來網(wǎng)民對梅幼薇、白聲聲兩位女主演的態(tài)度不錯，她們各自的經(jīng)紀人也不同意她們出席這場發(fā)布會，但倆姑娘心好，說既然是電影發(fā)布會哪有光男主出席的道理，徒遭媒體猜疑，所以還陪著連酌在外面站臺呢……”云拂突然一聲尖叫劃破電流：“連酌！！”

我的耳邊伴隨這聲兒推開了會場大門，裏面的鎂光燈沒有規(guī)矩地亂打，人影混亂，舞臺中央的連酌被潑了一身可疑的黃色液體，魯長佟和其他一干工作人員上前尋問他的狀態(tài)。

我很難概括這一刻我的心情。但如果一定要形容才算是沒白來一場，那憑借我三十八年的人生閱歷來看，應(yīng)當是火山爆發(fā)后的平靜、灰飛煙滅后的冷漠吧。

不知道有沒有言過其實，這件事發(fā)生到現(xiàn)在，我也只發(fā)過一次火罵人“腦子被驢踢了”。

最先發(fā)現(xiàn)我的是從后臺趕來救場的云拂，我看見她手臂一揮，門后的安保人員就魚貫而出把我擒到了人群中心。

鏡頭奪彩似的往我身邊擠，潑連酌液體的男人被制在我對面。連酌被潑時臉上驚恐又郁卒的表情不斷放大在我眼前，鼻間嗅到的尿騷味兒令我一陣又一陣反胃，心理和生理雙重夾擊下這個人恍惚間與什么人重迭了。

人群在哭喊還是歡呼我不關(guān)心，用盡全身力氣重重一巴掌扇回去才能消解我這一身欲焚的怒火。

咔嚓咔嚓的攝像聲圍困在我耳邊，我盯著那人腫起的半邊臉余怒難消，滯聲詰問他也問今天來看戲的在座各位，“他憑本事拿的角色，既沒有天價片酬，也沒藝德有虧，犯了什么錯要任你們這樣羞辱他？！”

身旁竊竊耳語的人各自端著不同的嘴臉，我無暇顧及他們，拜托安保人員將那名男子扭送公安局，并承諾我隨后就到。

余光中連酌頂著濕糟糟的頭發(fā)甩開云拂的阻撓跑到我身邊攥我的衣角，眼底傻不楞登地泛著淚，“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

我抬起仍泛疼的手掌按住連酌的后腦勺，把他護到身后，視線掃過正忙個不停長短不一的鏡頭，道：“我是電影《大帥你來》項目的制片人，針對這個項目，各位想知道的內(nèi)幕沒人比我更清楚，就不要為難小朋友了吧。”

“我先聲明兩點，第一，我確實推薦了旗下新人連酌參加該項目的試鏡，第二，我投資該項目時明確表示他試鏡成功與否，都不影響我已經(jīng)投入的資金，第三，以上兩點，我都可以出庭舉證。”

“現(xiàn)在各位有任何針對該項目的疑問，都可以提問，我馬上要去公安局錄筆錄，時間不多了。”

一放話，鏡頭和麥克風拼命往我身邊擠。我用眼神示意云拂過來連酌帶走，卻沒想到此時的云拂根本不聽調(diào)遣，不單不按指令做事，還以一己之力擠到了我前面，重撿了以前的手藝。

她面無表情地指揮安保把媒體攔住，冷冰冰地端起了當年的風范，“想出新聞，就老實點站好，一個一個問！”

洶涌的人群詭異地在兩分鐘內(nèi)保持好秩序，我好整以暇地正臉對著鏡頭。

“請問樹竟容老師，您出資《大帥你來》選旗下藝人當男主時，有想過今天的局面嗎？”

我對這個全是坑的問題微微一笑：“結(jié)束后你自己上網(wǎng)扒一下我對這個問題的回應(yīng)吧。”

“您說連酌是憑本事拿的角色，但現(xiàn)下的情況是大部分書粉都表示選角不符，大家都覺得盛莫山一角非您出山才能接受，請問您怎么看？”

我接過云拂遞來的麥克風，遙遙對著人群看了一眼，心中驀然一涼。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

“我認為我并不適合出演盛莫山這個角色。”我的嘴唇貼著麥克風，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穩(wěn)得住我接下來的話，我不想洩露一絲一毫的難堪。“我看過劇本，作者在刻畫這個角色的時候，顯然也是吃過一番苦頭，我不忍心毀了這個角色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

“我可以再透露一點，出資之前，我見過原著作者逆水衡之女士。起初，她以為我接了這個角色想找她談心得，欣然赴約，了解到她的初衷后，我第一時間明確表示拒絕出演，將只作為投資方參與該項目制作。我也是那天推薦了連酌去試鏡。并且表明只是試鏡，無關(guān)任何。”

“盛莫山一角年齡線自十六七歲登場，三十五歲謝幕，除了縝密云譎的劇情線，他還涉及兩條以感情為主要基調(diào)的明線，考慮到這裏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不適合了。電影不是電視劇，時長有限，比重太大的戲份并不適宜分人拍攝。”我的目光重重迭迭鎖定空中一處虛無，認命般地發(fā)出一聲嘆息，“大家熱情替我張羅的時候，可能都沒註意，樹竟容其實已經(jīng)老了。”我扮了張苦情的笑臉，假裝今天在場的人都不是來落井下石的，“我今年三十八歲了，拍完這部電影再等上映也許都四十多了，觀眾看著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裝嫩和十幾歲的小姑娘談戀愛不會覺得膈應(yīng)嗎？”自嘲完這些話時我感到腳下一空，但云拂適時伸過一只手撐住我的手臂，于是我又繼續(xù)云淡風輕道：“影視行業(yè)不等人，只有觀眾最長情。可是，任何一個行業(yè)，都需要新人。有新人，才有蓬勃的生機。我希望影壇永遠都有年輕的身影，烈火朝陽，熱愛不朽。”

“我不會按著大家的頭和我一同期待連酌的成長，”我的喉腔梗了片刻，連續(xù)吞咽幾次才得以把一些厚重的寄托公之于眾，“我只是拜托大家，給新人一個平等的機會。”

我九十度鞠躬時，身后凜冽的風穿過，身前寥寥無幾的吶喊微不可聞，但好在我沒辜負一些人的善意。

我聽見了，也笑納了。謝謝你們愿意騙我，但是沒有人可以永遠年輕。

警車來的時候，會場已經(jīng)散得一干二凈了。留下來的主演和我一同上了警車去公安局做筆錄。

事情的來龍去脈交待完畢，我們才知道對方是經(jīng)極端書粉的指使，被雇傭來潑連酌的。警方把涉事的相關(guān)人等拘留，又讓其他在場的演員、導(dǎo)演和工作人員先回去，才當著云拂和連酌的面針對我回擊的那一巴掌再教育。最終的結(jié)果是，念及那一巴掌還未達到防衛(wèi)過當?shù)姆懂牐皇亲鳛楣娙宋镌阽R頭下打人影響力太大，責令我需要公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