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韶華仍是獨(dú)自坐在園子裏，可沒過多久，就有一陣風(fēng)平地而起，帶著微微的濕意。繼而很快又是一滴水珠落下，掉在他的額頭上，他用手隨意一抹，再仰起頭的瞬間，大雨已經(jīng)傾盆，連一點(diǎn)反應(yīng)的余地都沒有留給他，他逃也來不及逃。
郁悶的想起了昨天無線電報裏的女聲說，臺風(fēng)會晚一天才到，如此看來，天氣預(yù)報著實(shí)不可靠，和戰(zhàn)報一樣不可靠。
園子裏的花樹此刻被風(fēng)打得東倒西歪，像是隨時會折斷了腰。秋千也隨之前后搖擺，咿咿呀呀地呻吟。韶華有點(diǎn)兒擔(dān)心，這次的臺風(fēng)看起來相當(dāng)厲害……
這樣想的當(dāng)口，又一個閃電劈下來，像神話裏的方天畫戟劃過，黑暗被銀色光亮驅(qū)散，宛如白晝。震耳欲聾的雷聲回音裊裊，朝四面八方彌散。
他起先還在屋檐下避了一會兒的雨，后來眼見雨勢越來越大，顯然是不可控，便不得不轉(zhuǎn)身回屋。
只是才剛走到房門前，卻突然聽到一陣劇烈的響動，他楞了兩秒，仔細(xì)傾聽，確定那是來自離離房裏的玻璃窗，正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模褚徽鹚榱恕?
離離喝過酒，所以睡得沈，韶華便拘起食指，叩響了她的門扉：“離離…離離”
很久都無人應(yīng)答。
他不放心，想要確保她一切安好，便打開門借著透出的縫隙，探頭而入，
屋內(nèi)漆黑一片，韶華無法確認(rèn)壁燈的位置，唯有摸索著前行。
離離則像一團(tuán)小小的暗影，蜷縮在席夢思裏，他看不清她的臉面。
哐當(dāng)！
又一陣強(qiáng)風(fēng)。
玻璃窗的拉鉤正勉力支撐著。
下一刻，花瓶被刮落，碎片割破了白色窗簾，弄得一地狼藉。韶華便用腳將碎片踢到角落裏，生怕她半夜起來不小心踩到。跟著緩緩踱到窗前，眼看著雨珠子前赴后繼地朝透明玻璃上打來，一顆顆碰壁，最后劃下長長的水痕。他放掉搭鉤，插上插銷，將風(fēng)雨隔在外頭。
沒有了閃電雷鳴，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他聽到她在說：“爸……爸……”
氣若游絲的聲音飄飄蕩蕩的，輕而易舉的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
韶華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拉窗簾的手霎那頓住。循聲回頭向她望去，剛好連下兩道閃電，嘩啦啦——透著白色窗簾，將離離的臉照得灰白。
她的眉頭糾著擰著，似有許多話百轉(zhuǎn)千回的說不出口，雙手緊緊扣住席夢思的邊沿，睡得很辛苦。
“爸…爸爸…”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還帶些暗啞，喉間汩汩壓抑著沈悶的哭音。
韶華像被針扎了一下，他想起大世界開業(yè)之所以選在今天，是因?yàn)槊魈靹偤檬瞧咴掳耄患?
七月半。
他怎么沒想到呢…
她父親死去多久了？法事？頭七？——估計(jì)都是沒有的。
離離從未跟他提過，而就在剛才，他還跟她說什么抱歉，談什么原諒。
韶華坐在床沿，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去註視她，他看到離離的額頭冒出一層薄汗，劉海都粘在一塊兒了，嘴裏不住的呢喃著：“爸，爸爸…別…”還看到她的手，死死扣住床沿，根根指骨突出，就像一個跌落大海的人一般，緊緊捉著漂浮的木頭。
韶華喉中一苦，伸手替她撣去額心的濕潤，不留神在碰到離離的手那一刻，驀地被她一把抓住。離離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拉出一條紅痕。
“離離。”他輕聲喚道，同時用手拍了拍她的臉頰。
離離似乎是被夢魘困住了，怎么都醒不過來，只嚇得兩手亂抓。“爸爸，爸爸…”
她的爸爸不會再回來了。
韶華看著她的指尖，看她在空中試圖攫取些什么，心上頓時衍生出一種溫柔的憐憫。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別怕。”
“沒事的，我在這裏，別怕。”
離離的身體一僵，像是感應(yīng)到了陌生的接觸，有一些小心翼翼的矜持，然而或許是出于對溫暖的索求，又或許是醒不過來，她并沒有抗拒。反而是想要更靠近他一些，同時韶華也覺得有些頭疼，干脆和衣在她身旁躺了下來，大手下意識拎過被單，覆在自己身上。而她已蜷縮進(jìn)他臂彎裏，寂靜沈穩(wěn)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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