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夜，華叔叫李香庭出來，說是李仁玉的意思，還熱了半只烤雞給他。

吃完后，李香庭就回房間了。

一覺睡到七點(diǎn)鐘，門被敲得咚咚響。

是桃子，本名叫香桃，因?yàn)槊趾蜕贍斝〗惴笡_，后改叫桃子。

“二少爺，二少爺二少爺起床啦。”桃子年紀(jì)不大，聲音清脆響亮，穿透力極強(qiáng)，配著急促的敲門聲，吵得他腦袋快炸了。

李香庭睡眼朦朧地開門：“桃子，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緊事。”

李仁玉叫華叔找了位理發(fā)匠上門，要給李香庭剪頭發(fā)。他對頭發(fā)并沒什么執(zhí)念，換個新鮮的發(fā)型也不錯。困得睜不開眼，迷迷糊糊地坐下打盹，任理發(fā)師咔嚓咔嚓一頓操作。

胡子剃凈，頭發(fā)一短，清秀俊朗的臉完全露出來，再換上熨帖的新衣，整個人換了個氣質(zhì)，活脫脫一富貴洋氣小公子樣。

改造完，李香庭回房繼續(xù)睡。

近十一點(diǎn)才起身，隨意吃了點(diǎn)東西飽腹，便去閣樓畫室待著。

中午，李仁玉回來吃飯，見李香庭干凈整潔的模樣，臉上才松快些。

雖然這小子打小就不聽話，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種，老大常年在廣州打理生意，難得一見。如今老二好不容易歸家了，他心裏頭還是很高興的。

李香楹和李香岷都在學(xué)校，只有三人用餐。

李家飯桌上不許女眷多說話，一頓飯下來，只有父子兩閑聊幾句日常，不親切，卻還算和諧。

李仁玉在公司給李香庭安排了一個清閑崗位，主要熟悉環(huán)境。他知道兒子的性格，定不會同意，便以物誘惑：“你去了，我便把那些畫還給你。”

“沒燒？”

“不去，就燒了。”

本以為關(guān)系會有所緩解，說這話又聊不下去，李香庭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燒就燒，我再畫就是了。”

李仁玉不想再與他發(fā)脾氣，搞得家裏雞犬不寧，也知道來硬的沒用，干脆打感情牌：“你大哥在廣州成了家，這些年回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終于盼到你畢業(yè)歸國，就多陪陪我。我這年歲也大了，又不敢把事情全交給外人，這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還動不動跑東跑西，實(shí)在有點(diǎn)撐不住。”

“您哪裏不舒服嗎？”

“脖子，腰，腿，到處都疼，上個月做檢查，肝臟還不太好。”

“您要多休息，別這么拼，身體重要，錢夠用就行。”

“等你擔(dān)起一家之主的責(zé)任，就知道，不是說說這么簡單，我不去拼老命，這一大家子誰來養(yǎng)。”

“我來。”

李仁玉笑了：“你怎么養(yǎng)？你都要我養(yǎng)。”

“這幾年你寄來的錢我都沒怎么用，銀行開了個戶存著了，我的畫在巴黎賣的不錯，也還有結(jié)余。”

“有多少？”

“我賺的，剩一千多塊。”

李仁玉笑著喝湯：“那你知道你弟弟妹妹的學(xué)費(fèi)，一學(xué)期多少？”

李香庭還真不清楚。

“你的那些小錢，連一個人都供不起，這上上下下連傭人十幾口，動動嘴皮子是容易，真讓你管，都得餓死。現(xiàn)在國內(nèi)遍地窮文人，會勾兩筆的都自稱畫家，你看有幾個養(yǎng)得活自己？就是那幾個名家，也只夠過個尋常日子。靠你那些不入流的畫。”李仁玉搖搖頭，沒再說下去，“留洋回來的公子哥們哪個不是豪情壯志，動不動要開創(chuàng)這個，改變那個。那些酸腐文人一會一個思想、體系，都是異想天開。這個年代，能吃飽穿暖，讓家人過好日子才是實(shí)在的。”

“您說得對，我無力反駁，您可以反對那些不斷開創(chuàng)、在屢次失敗中仍選擇探索新路的人，但不能輕視、嘲笑他們的努力和付出，如果政治文化中沒有各種思想的碰撞，如何找到一條光明正確的路？藝術(shù)沒有多樣的風(fēng)格，是多么枯燥單一？接受外來文化并不是忘本，交流、融合和創(chuàng)新才能進(jìn)步。不管思想文化還是科學(xué)技術(shù)，故步自封安于現(xiàn)狀，只會重蹈覆轍，任人欺辱。”

“所以，你要怎么改變這個社會？改變?nèi)藗兊乃枷耄俊?

李香庭沈默了片刻，聲音弱下來：“我也還在思考。”

李仁玉看著兒子的表情，他并不想將這個天真熱血滿懷抱負(fù)的青年擊潰，也不愿因?yàn)椴煌目捶ㄗ尭缸诱娴姆茨砍沙穑周浵聛碚f：“昨天語氣重了點(diǎn)，別放在心上，我也是操勞一天，太疲乏了，被那幫蠢貨氣得頭疼。”

“沒事。我都忘了。”

“那就好。你說你在思考，既然沒有確切的想法和實(shí)施方案，不如就聽我的話，去公司試試看，認(rèn)識認(rèn)識新的人，熟悉一下國內(nèi)環(huán)境，看看別的年輕人都在想什么。日后真有了什么好主意，決心去做事業(yè)，我也不阻攔。只要你白天好好幫我，晚上去哪裏，做什么，我都不干涉。”

“真的？”

“除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畫，自己在家畫著玩我不管，不許拿出去。”

“說半天，白說。”李香庭悶頭扒飯。

“香庭啊，爸爸年紀(jì)大了，也不知道還能為這個家奮斗幾年，”李仁玉輕咳兩聲，手覆上他的胳膊，“你就當(dāng)，幫幫我，實(shí)在不合適，也不逼你。”

李香庭抬臉，看著父親眼角的皺紋和鬢間白發(fā)，還是心軟了：“那我就先去看看，待幾天。”

“好，”李仁玉滿意地給他夾菜：“來，多吃點(diǎn)。”

“謝謝。”剛吃下，李香庭突然想起來，“對了，我給您帶了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