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拜將封侯
萬家燈火渺渺茫茫, 偌大的皇城被掩映在通明之中，卻顯得夜色深沈，萬馬齊喑, 羅織起秘而不宣的陰謀。萬籟俱寂，闃無人聲, 唯獨風(fēng)吹呼嘯的樹頭寒鴉聲聲, 凄凄點點, 難以將息。東宮上下靜悄悄的, 好似一只假寐的困獸, 在暮色蒼茫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起伏似風(fēng)聲。
一間堂屋在落針可聞的一派夜闌中顯得尤為沈寂, 因為, 這一處所在，聽不見巡邏兵有條不紊的腳步聲, 也望不見微弱闌珊的燈火，死氣沈沈，杳然無人跡。然而, 就在這幽深的走廊盡頭，老舊的木門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濃重經(jīng)久，翻涌成云。
輕薄的夜行衣嚴(yán)絲合縫地貼合我溫?zé)岬募∧w，我輕車熟路地憑欄遠(yuǎn)眺許久, 屏氣凝神間，見一隊羽林踩著節(jié)拍第二次繞過石獅子蹲坐的拐角, 我利索地躍出圍欄, 倒掛金鉤般半吊住牢固的一處檐角，卷腹上跳, 一氣呵成，腳尖點地，只發(fā)出輕微一聲磚瓦挪移之聲。
我氣息不改，提氣壓背，側(cè)身疾走，幾個貼合屋頂?shù)膬A身便離了東宮。天邊的云陰翳翻滾，滔滔從我身邊瞬息掠過，戧風(fēng)擦肩，我微微仰頭，抿嘴成線，直覺游走，一個俯仰降低了阻力。風(fēng)大得緊，撩撥我的心緒，弦外之響叩擊，我卻不得要領(lǐng)。寒鴉振翅，翛翛簌簌，一觸即走，若即若離。我心口悶悶的，卻尋不出端倪。
好在路途不遠(yuǎn)，我亦熟門熟路，不過一漏刻的光景，我已神色怡然地于昭陽殿前立定。李公公面色和藹，目色安詳，笑得平和。他緩悠悠地比了一個請，便不再看我，步履穩(wěn)重而無聲地退了下去，往化不開的黑暗裏去了。
我淡淡地收回視線，不緊不慢地整了整衣襟，屏住呼吸，兀自默然半晌，推門而入。燈火輝煌如白晝，燭火飄搖，灼灼燃燃，天子低伏在案牘上的身影滄桑卻厚重，
我面沈似水，緩步走入，在九丈開外堪堪立住，生怕驚擾了潛心研讀奏折的天子。我方安定下心神，陣陣龍涎香爭先恐后地鉆入鼻腔，我矜矜喘氣，不料天子陡然發(fā)話。
“鐘離。”
我呼吸滯住，跪倒在地，溫?zé)岬暮粑鼑娪吭诠饪设b人的地板上，霧氣氤氳。
“臣在。”
他并不抬頭，筆走如飛，面色嚴(yán)峻。
“往后見朕，不必行此大禮。”
我眉眼一凜，哈氣成冰，我貼住地面的身子與地面同溫，隱隱打顫。
“臣，不敢。”
筆懸空一頓，繼而飛文染翰，聲線沈沈。
“為何不敢？”
我閉了閉眼，穩(wěn)住了嗓音，甕聲道。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君臨天下，萬民景仰。朝中文武，皆為陛下的子民，視若己出，受盡恩澤。臣等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故替陛下分憂，以盡綿薄之力。臣等，不可逾矩。”
飄逸的筆尖墨色行至干涸，天子不疾不徐地擱下筆桿，終于抬眸，困憊的面容上鑲嵌著鷹隼一般犀利的眼睛，洞穿我的每一次風(fēng)起云涌，每一次如履如臨，灼灼燎燎，與燭光一色，讓我無所遁形。我胃部痙攣，汗?jié)褚陆螅狸P(guān)打顫，卻狠狠繃直了脊梁，并不露怯。俯視之下，儼然恭順有止，跪地成方，不卑不亢，肩似遠(yuǎn)山。
他緘默良久，我紋絲不動。他笑嘆，聲似洪鐘，悠揚而無底，回聲游蕩在空寂而明晃晃似白日的大殿上，生出幾分寂寥。孤家寡人，我心間無端躍出這幾個冷冰冰的字來，卻只是藏在心底。
“起來罷，朕與你開玩笑呢。不必拘束，上前來說話。”
我平穩(wěn)端方地站起身來，眉眼低垂，腳下踩實，心頭卻空空如也。天子含笑，慈祥道。
“朕封你為千戶侯，可還滿意？”
我慌忙俯身作揖，鄭重道。
“臣不過一介莽夫，只知廝殺，幸得陛下垂憐，委臣重任。臣自知不才，不為其他，惟求傾其所能，為國效力耳。陛下寬仁，授臣此等殊榮。臣，慚愧。”
雖不曾抬頭，我卻清晰地感受到天子定定的視線，熾烈地俯瞰著我一絲不茍的躬身。坐上之人仰天長笑，渾厚而朗然。笑過他撫須長嘆，字字句句。
“好哇。瑾國有將如此，朕便放心了。”
額角的汗?jié)窳擞指桑闪擞譂瘢覅s只是任由去，無暇顧忌。對于天子陰晴不定的試探，我心潮起落，做好了上云霄的預(yù)期，也備下了遁地獄的處境。要殺要剮，我，盡力而為，無愧于心。他終于步入正題，虛與委蛇，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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