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野鶴

秦立志乃土生土長的臺州人，家住城中村秦家畈，秦家畈地勢不算高，遠看像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小土包在中國經濟飛速發展的那十年，不斷漏風瓦房、磕磣水泥平房被推倒，不斷有人重建住宅，而且越建越高。后來很少人說秦家畈的人很窮之類的話，說起秦家畈的土著民，都說他們有錢，人人家裏要么做上五六層高的公寓房，要門把圍墻高高立起，做成花園別墅。

秦家畈因為缺乏政府帶頭規劃，各自搶地擴地，于是走進來，會發現非常多狹窄的巷道。樓上常年往路中心滴水，要么是空調水要么是誰家剛晾的衣服，要么就是水家花盆裏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美琪說這裏亂，也是事實。秦家畈多建的樓房，都會大量出租。因為環境一般交通不便，過來租房房客素質參差不齊。裏面教養十分良好的，實屬異類，這異類中就有宋云蔚的一份。

宋云蔚初來乍到時，荷包赤貧，最后一點閑錢在川藏自駕游中給洋洋灑灑地花掉。跟廖振生一同返回臺州時，那時他還沒有明確自己下一個目的地，聽到臺州，算是小半個老家吧，消費不高的四五線縣城，過來落落腳也行。廖振生邀請他去家裏住，宋云蔚哪肯。獨自驅車在城裏轉了大半天，就開進貼滿招租廣告的秦家畈來。瞧來瞧去，也就秦立志家的花園洋房還算環境尚可，獨門獨棟地，安靜隱私。于是把車抵押給他，簽下兩年長租合同。

這日秦立志罕見地梳妝打扮，從樓上下來，正遇宋云蔚在吃飯。十點鐘也不知是早飯還是午飯。他住進來后鮮少添加家私，唯一不肯將就的，差不多就是廚房那套鍋碗瓢盆。早飯是一碗黃橙橙怪好看的小米粥，外加一迭自腌醋黃瓜、一盤香芹肉絲、一碗切得薄厚相宜的哈密瓜。

吃飯呢？秦立志跟他打招呼，眼睛卻往飯食上頻頻地掃，這三樣東西瞧著簡單卻賣相極佳，叫人憑白流口水。他這人沒什么好愛，就愛吃。身材也是忽胖忽瘦，皮色倒是一副既往的黝黑。

宋云蔚夜裏才從下面回來，風餐露宿了好陣子，難得賴了小床。起來后又直奔菜，挑了兩樣就回來做飯。一起吃點？他問。秦立志不由噎下唾沫，他知房客手藝了得，早饞了，故意等到廚房竈臺聲將息，才下樓來?？沙允持鴮嵅欢?，中午還得出去用個相親餐，客氣倒不了不了，這都不夠你一個人的量吧。還是端來板凳，我就試試這個腌黃瓜，一筷子一筷子地夾，然后請教房客，我這行頭還行？

秦立志家裏早年跑車，出租車改貨車，到秦立志本人手裏，長途貨車變成車隊，又從車隊改而接點小工程做。他這人不是做工程的料，不會應酬不會追款，蝕了不少老本，改而去做養殖。想不到他把水產養殖給做起來了。附近幾個縣市都跟他拿貨，也算小有名氣。

眼見醬黃瓜已經空盤，他的筷子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放下來，說要去相親呢。宋云蔚打量一眼，老秦前段日子老蹭飯，胖了十來斤，個子不高，衣服就顯得過于擁擠和板正。脖子裏還晃著一根大拇指粗的金項鏈。也不知他相的是哪好人物，瞧在名牌跟金子的份上，不見得就沒戲。

兩人寒暄了片刻，秦立志眼見時間緊張了，這才依依不舍地去到院子，把宋云蔚抵押給他的那輛越野給開出來。愛車已經在養殖場裏糊得不成樣子，外殼更是凹凸有致著。宋云蔚移步過來，建議，把車洗一洗再去，也許人家印象更好吧。秦立志一拍腦門子，說太有道理了，我這人就是不拘小節，這些不註意。對了，我瞧你最近手頭還是不寬裕，工作也沒著落吧？要不這車全賣給我，這個數，怎樣？

他比了一個二手車市場價還要低上五成的價格，卻笑得老實靦腆。

宋云蔚笑，您先去忙，人生大事更重要，這些回頭再說。

秦立志又道，你是下個月就搬走了吧？那房租沒滿兩年也得按兩年算啦。

宋云蔚說，也行，多謝房東關照。

秦立志下午回來，宋云蔚正將被褥抱到院子裏曬。小院四周原本砌著紅磚，長溜的一圈用來養花種草。不過秦本人既沒這愛好也沒這閑情，叫人移植過來的花草樹木無一不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由他老娘改成種菜，天天往院子裏澆糞，搞得怨聲載道，幾家租戶忍受不了威脅要退租，他老娘仰天對著樓上租戶破口大罵，他們果然就搬走了。自此老秦便把老娘趕回鄉下，認為她妨礙財路。于是這片死地在宋云蔚來了之后，經他耐心的妙手回春，讓別墅成了名副其實的花園洋房。

宋云蔚晾好被子，老秦已經把車停好，拉著他到廊下喝茶抽煙。問相得怎么樣。老秦說，我瞧她還成。白白的，細皮嫩肉，個子還挺高，都趕上我了。就是有點瘦，屁股不大，估計生不了兒子。不大愛說話，眼睛倒好看，水靈靈的，古裏古怪地像是能說話。關鍵是年紀還輕，沒結過也沒談過，我喜得很。要知道，以前那些老媽子給我介紹的都是哪號人？要么離婚帶娃，要嘛年紀老大，是瞧不起人么？也有小年輕，可那小年輕一個兩個脾氣不好，飯說不吃就不吃，一點教養都沒有。還嫌我身上有味兒哩。他們哪裏曉得老子銀行賬戶的票子一下就能把人砸暈哩。不識好歹！宋云蔚問，那她是做什么的？念過書沒？老秦咧嘴，聽說也挺能干的吧，讀書嘛就念了個高職，足夠了！要是大學生我還受不起呢，多念兩年人就清高。

那她是什么態度呢？看樣子她也中意你吧。老秦嘿嘿地笑，不知道，應該大差不差吧。她沒怎么吱聲，倒會吃飯，飯量還不錯，應該好養。以后嫁給我，就能幫我去看魚塘、蟹塘。老秦電話響起來，估計是相親女家的大人，老秦樂呵呵地叫岳父大人，講一切都好都好！

又兩天，秦立志找房客幫忙，我準備請人到家裏來吃飯，吃飯是其次啦，叫她看看咱家這環境好安心不是？我老娘嘴巴容易得罪人，要不你幫我做一桌飯菜行嗎。宋云蔚想了想道，剛好我也沒事，房東關照我我也得關照房東不是么。行。老秦從錢夾裏掏出三百來，算是極盡大方了，麻煩你買完菜寫個清單好吧。宋云蔚接了錢，既然答應也就不計較其他，施施然出門去。每天更新最新完結文，追更付費連載文搜索 q群524久〇8192

下午起了大風，隨后是嘩啦啦的瓢潑大雨。宋云蔚在廚房裏忙得差不多，羊肉排骨湯已經燉上，燉菜燒菜也用文火收著汁，兩三碟涼菜已經切絲配好，還有兩份大炒的青菜，等人到后上鍋就行。院裏在雨水下正是一片清靜又嘈雜的世界。雨景總會合人心意。宋云蔚端了茶桌出來，坐上藤椅，捏著假冒偽劣的南京紫砂壺愜意的飲茶。

汽車駛入大院，秦立志顯然沒有帶傘，扭身到后座翻找可以擋雨之物，美琪連說不用不用。開門就跳下車，三兩步奔到廊下。廊下坐著飲茶觀景的宋云蔚，身子悠閑地隨著藤椅一晃一晃。驚鴻一蹩，如閑云野鶴。這野鶴也別致，身上套一件粗布牡丹花圍裙。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時空仿佛按下了暫停鍵。美琪臉上驟然爆紅，宋云蔚卻是起身進屋，給她拿出一條干毛凈來道，擦擦。美琪難得伶牙俐齒憋不出一句屁話來。你怎么在這兒？她弱弱地問。宋云蔚聳聳肩，開玩笑著，等你回來吃飯哪。玩笑話卻是不小心講到美琪心坎上，無由來地泛出漣漪波動。

秦立志把車停好，同樣時冒雨跑回，喲，云蔚，飯做好了嗎？這是我的租客，他自豪地給美琪介紹。宋云蔚從口袋裏拿出手寫的清淡，遞過去，你對一對賬單。老秦果然接去，掃了一眼，應該不錯。宋云蔚把零錢還回去，那你們稍等片刻，十分鐘就好。

琳瑯滿目的菜色不斷往大圓桌上端。美琪想幫忙，老秦說不用不用，怎么能叫客人動手，又給她介紹眼下這張桌子，整塊的云南大理石磨的，我專門從那邊運回來，費工費力地，我這人很講究生活品質的！

碗飯都擺好，宋云蔚拿紙巾擦拭完筷子上的水漬，才遞給美琪。美琪望他一眼，又望一眼。老秦道，一起吃點吧。他本來是客氣的話，哪裏愿意叫別的男人當電燈泡、蓋他風頭？美琪也接上，忙這么久了，一起吃點吧。老秦沒法，就叫人坐了。宋云蔚果真也坐了，但也識趣地沒多嘴。

整頓飯局一直是老秦在嘰裏呱啦地介紹他的房子、水產和生意。美琪想喝的湯，是宋云蔚添的，她想吃的菜，也是宋云蔚夾的。不過是把鼻音和偶爾嘴巴的空擋，奉送給志得意滿的老秦，嗯嗯，您說的是，您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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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琪跟老宋，有點甜絲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