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立

婚禮后，美琪拿上行李去省城了，拿著優(yōu)化后的簡歷天女散花地投，到處面試。尋常都是她面試工人，這會兒輪到自己成為別人盤子的肉，挑肥選瘦著，并不比在鄺建國手下更理想。省城的天空被矗立的鋼鐵森林給擠占著。天也常常是半陰著。她很快意識到，拿著高職文憑的她此行乃是自取其辱。走在漫長的長江大橋上，春風(fēng)已經(jīng)漸暖，燈火秩序的橋下水面，波光粼粼的，像一場觸不可及的夢。

省城之行，又出了點(diǎn)小岔子。一群人在大橋尾巴上起爭執(zhí)，動起手來，美琪被卷入其中。兩輛警車呼嘯而來，說一不二的把人全數(shù)帶回街道派出所。派出所剛修繕過，金屬銀色長排椅子上，七八個人擠了兩三排。美琪找警員解釋，我是純路人啊。旁邊的男人，黑色皮夾克，外加一雙大長腿，臉上嘴上都被揍得烏紫，一把攬住美琪的肩，跟她咬耳朵，咬牙切齒地說，你怎么是路人呢？你是證人，只有你能證明他們先動手的，對不對？美琪一時婦人之仁，就坐著不動了，配合著做筆錄。警員問男人，名字。男人說，梅耀新，梅花的梅，耀眼的耀，嶄新的新。講起話來囂張霸氣，令人瞠目。哪裏人？安徽。梅耀新激動起來，警官，是他們合伙詐騙我。警察倒笑嘻嘻起來，怎么詐騙你了？不是你約會未成年？梅耀新跳起來， 別扭地扶著腰說，你看她的打扮，誰知道未滿十八，說是二十八都不過分吧？警官，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不做知法犯法的事！那女人就是酒托。警官問，怎么認(rèn)識的？梅耀新哼哼，我做過江游輪時，她主動貼上來的。我心情本不好，她說去喝點(diǎn)，我說好。結(jié)果把我領(lǐng)到酒吧，一結(jié)賬，一萬八。警官，男人喝點(diǎn)小酒，即使為買美人笑，兩千三千的，實(shí)屬正常，我不至于賴賬。怎么是一萬八呢？當(dāng)我白癡呢。警官說，那你也不能動手。梅耀新氣呼呼地，他們先動手，我不過是正當(dāng)防衛(wèi)，警官你瞧我，我還靠這臉吃飯呢，成了什么樣？

事情并不覆雜，那群人的確有前科，詢到半夜，把梅耀新給放出來，讓他保持電話暢通，時刻預(yù)備再度召喚。省城半夜并不蕭條，街道兩旁燈紅酒綠著各種設(shè)計新潮的小店?？Х瑞^、燒烤店、精釀店、各色小酒吧，還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年輕男女穿梭其中，是屬于他們的熱烈青春。美琪收了梅耀新的一百塊，去便利店裏買煙。兩人坐在便利店門口的樓梯檻上，對著別人的快活肆意抽悶煙。

梅耀新問，待會兒你去哪兒。美琪說，你管我去哪兒。梅耀新說，要不.....美琪道，你想也別想。拍拍屁股就要走，梅耀新拉住她的胳膊，餵，坐下聊聊吧。適才的囂張轉(zhuǎn)成苦悶，神情郁悶而古怪，重覆道，聊聊。美琪坐了下來，嫻熟地要了根香煙來。她有好多話，都不知道對誰說。也許陌生人正是最好的傾訴對象。當(dāng)個負(fù)能量的垃圾桶。

及至凌晨兩點(diǎn)，煙頭散落一地。夜極深。

梅耀新?lián)沃~頭，斜來一眼，要不去吃宵夜，再喝點(diǎn)？

美琪說不了，這會兒真的走了。在路邊攔下出租車，后視鏡上，男人仍坐在那裏，倒是有幾分硬漢的落魄帥氣。她有種呼之欲出的沖動，想想，還是算了，犯不著。

回到臺州后，美琪像陀螺似的忙碌起來。額角線上時時繃著緊迫感。美麗的婚禮滯后性地給予她太多刺激。她不能在停滯在摸不清前景昏暗中，更不能祈求昏暗的世界能夠長久地吸引住某個人。她把小龍叫過來，一處茶館的二樓。之前美琪總跟老板拿貨，老板把二樓最私密的包間給她出來。美琪說，小龍，你想跟我干嗎？小龍雙眼放出精光，姐，我老早知道有這一天。你要多少錢，能出我就出。美琪心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說暫時不用你的，給小龍安排個一二三四五去。兩人一起去工商註冊，又到市場上去挑二手機(jī)器。價格還是超出預(yù)算。小龍朋友多，知道有家小廠年前已經(jīng)歇業(yè)倒閉，趕忙租車去拉了六臺八成新的工業(yè)縫紉機(jī)、包邊機(jī)之類。就堆在一處暫借倉庫內(nèi)。同時還有招工。霞姐聽說了，主動給美琪打電話。美琪本想拒絕，她剛安頓好，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新環(huán)境，又拉出來，總歸不大合適。

霞姐說，我在哪兒干都是干，在心儀的老板底下干，心裏更松快。于是，美琪第一個員工正式到位。她給霞姐招工提成，按人頭算，招來一人提成五百。霞姐為人爽利，做事極有效率，不出一個禮拜，就從陳家灣擼出兩個以前要好的鄰居。霞姐還有個遠(yuǎn)房表侄女，原本是到廣東電子廠打工的，不小心懷了孕，男方又不要，只能回老家來生。生完沒事做，又沒個進(jìn)項，剛好拉過來做學(xué)徒。

這日美琪重回振華服裝廠，鄺建國正在辦公室裏跟兩個朋友喝茶調(diào)侃，講到哪個朋友離婚，娶了前妻的表妹，紛紛發(fā)出唏噓下流的笑聲。鄺建國正眼沒瞧美琪，美琪也坐到一邊去，拿了一把瓜子磕得有滋味。那兩人感覺氣氛不對，提前告辭，說在某某酒店等你咧。

鄺建國道，你翅膀硬了，要走你爹的老路。美琪說，不見得是走你的老路。鄺建國道，什么風(fēng)把你吹回。美琪道，你知道的。她爹冷笑，又為了錢是不。從口袋裏拿出錢包，一把甩過來，就這么多了，你愛要不要。美琪也笑，我不想搞得太難看，鄺總?cè)缃翊猴L(fēng)得意，哪天接到法院傳票，還是親女兒上告起訴，這在臺州也是少見的新聞吧。鄺建國氣得渾身發(fā)抖，差點(diǎn)要動手。還是小龍見機(jī)跑進(jìn)來，一把將人抱住，大伯大伯地叫，說傳出去的確難聽啊，姐的工資績效也沒多少，三五萬塊，不就是牙縫裏擠擠就出來了？鄺建國把小姜叫了進(jìn)來，囑咐時雙眼壓著火。美琪又道，咱家在西城不是還有一處荒著的房子么。鄺建國道，你想都別想。美琪道，當(dāng)初爺爺立下遺囑，街上的商鋪分給小龍他們，只有這處房子，說是別墅，修了一半停在那裏，位置也不好，就留給我。地契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來，是跟您打聲招呼。

鄺建國氣急敗壞把茶杯都摔了。小龍唏噓著出來，姐，你就不能跟大伯好好說。美琪笑，不是不黯然，說就這樣吧，這樣也不是不好。兩人快馬加鞭地開車去西城，西城的路還是前幾年才重新修整過。以前走的都是大貨車，路面壓得慘烈，兩旁的居民越住越少。后來貨車改道，這邊才慢慢恢覆些人氣。遠(yuǎn)遠(yuǎn)看去，那棟掩映在香樟樹下的三層樓房子，簡直像鬼屋。馬路往下去，有道斜坡，已經(jīng)雜草叢生。美琪瞧它不像鬼屋，而是她的新時代。

房子需要重新修補(bǔ)，美琪日日來監(jiān)工，把一樓以及后院都預(yù)留出做為加工廠房。二樓則做辦公室，三樓就是她的住房。一棟屋子解決所有需求，美琪已經(jīng)相當(dāng)滿意。只是修繕房屋的材料費(fèi)人工費(fèi)遠(yuǎn)超出預(yù)算，美琪想來想去，給楊貝妮打去電話。貝妮非要跟她見面聊。兩人約到麥當(dāng)勞。貝妮精氣神頗好，過來抱住美琪，怪罪，這些日子去哪裏了，也不見回宿舍。美琪沒說自己找了個日租的賓館，暫時過度。問她，光伏貸那事如何了？

貝妮振奮著，三個村子有四十戶人集體去上訴，律師也下來看過現(xiàn)場和合同，說咱勝訴率極大。都虧了宋大哥幫忙周旋組織。一提到宋云蔚，美琪胸口平添波瀾，默默地灌了兩口冰可樂。他還好？貝妮奇奇怪怪地看她，你們關(guān)系不是挺好么，吵架了？美琪說沒有，最近太忙，每天都沒覺睡，哪裏得空碰面。貝妮說，你不曉得啊，你妹婚禮那天他喝了好多，說是本來感冒就沒好，又過度飲酒，半夜就送醫(yī)院去了，說是住了一個禮拜呢。

貝妮素日住校為人節(jié)儉，沒什么額外花銷，美琪一說借錢，她二話不說地去銀行給她打了兩萬。美琪提了現(xiàn)金，去把材料費(fèi)給結(jié)了。仍是捉襟見肘。她當(dāng)然可以問美麗借。只是自尊上過不去這一關(guān)，美麗勢必也要阻攔她的計劃打算。小龍也能出點(diǎn)，但他向來沒有存儲概念，有多少花多少，他肯借，勢必也要回家問家中二老，到時候恐怕搞得家宅不寧。

四月下旬，房子弄得差不多，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刷墻。美琪為了節(jié)省人工，穿上寬松的工裝服，頭上套著布料縫制的極簡防塵帽，蹬上梯子粉刷墻壁。有人在下面跟工人說話，和氣松快的語氣，在旁找到一件誰丟下的臟兮兮的藍(lán)色工服，套上，敲敲美琪腿下的木梯，道，你下來，我來粉上面，你粉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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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不請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