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寄居,所以黛玉身邊所帶東西人手并不多。林如海覺得寒酸,便想讓女兒多帶些,卻不想黛玉自有計較“這一家有一家的規矩,常聽外祖家不比尋常,我們貿然帶這么多人進去,容易讓人覺得不知輕重,有炫耀之嫌,恐人家嘴上不說心中也有不悅。”
女兒這樣一講,林如海也覺得有道理。在別人家里總不好行事太過分,萬一黛玉的排場超過岳母家的幾個小姐,惹起平輩姐妹們的不悅,這對黛玉以后在那里自處也是不好,想到這里便把那招搖的東西去掉了不少,但暗地里卻將女兒平日里喜歡的書籍古玩塞了個遍實,更在她的妝奩盒中也塞了不少銀票,讓女兒想要什么盡管差人去買,千萬別舍不得花錢。
此時賈家早有人派來接,黛玉看了看那幾個仆婦,雖然說只是三等,但說話做事都透著股子伶俐勁兒,有她們在一路上也應該毋需憂心太多。那其中有一個年紀輕的,極其會做人,害怕黛玉覺得自己這些人等級太低顯得賈府不重視接她這回事,還特意跟黛玉稟明,“不是太太不肯派上面的那些姐姐來接姑娘,只是家里片刻離不開她們,你也知道那家里一天最少都有二三十件的事情要忙活,若那些姐姐不在,太太處理事情總會不便許多。與其讓她們來,等不了三兩天的就催姑娘啟程,倒還不若讓我們幾個陪著姑娘在這里慢慢收拾,十日也行,二十日也可以,總歸得等姑娘想走了再走。不是我拍胸脯的說,我們就是比上面那幾個資歷淺了些,要論其它也是差不了太多。”
黛玉聽后卻只是淡淡一笑,“外祖母派人來接我是份心意,我哪里就會因為幾等幾等就覺得她不重視我了呢。幾位嬸嬸的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按等級論人就俗了,你們且放心住下,等我安排好了就隨你上路,等見了外祖母,一定向她老人家稟告幾位嬸嬸一路上對我伺候的無比用心。”說完又讓丫頭拿了把錢賞給幾個吃酒。
那幾個女人見她如此豁達,心中的大石也便落地。這一路上還要相處很久,若是這林家小姐不好伺候,那這一路上可有的受了。眼下見黛玉年紀雖小,但是說話做事卻極其豁達,遂都笑逐顏開的謝過恩下去。李媽媽本來擔心還擔心黛玉應付不過來,偷偷躲在屏風后面張望,見她處置的如此得體,等人走了之后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姐兒到底是長大了。”
黛玉聞言抬頭望去,看著李媽媽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的樣子,臉上仍然是掛著淺笑,“人總是要長大的,以后我不在,家里的事情可要你多多用心了。”
“姐兒,我倒是想跟你討個差事。這家里有鄭婆子在,我留不留也無所謂,只是擔心你一個人去那府里孤單,不如就讓我陪你一起去吧。”李媽媽到黛玉面前,卻是提了這樣一個要求。
黛玉聽了卻是驚訝,李媽媽先前是母親的心腹,在內宅里是半個管家,位高權重,受人尊敬,多少人看著她的臉色辦事,她怎么就舍得拋下這一切隨自己去賈家?要知道她若一去,沒了半點實權,可就什么都不是了。想自己不過一個寄居的小姐,能給她什么?
李媽媽看著她,卻是面色慈祥,“我是跟著太太陪嫁過來的,對那邊狀況很是熟悉,陪你過去再好不過了。想想我服侍太太這么多年了,太太一向對我寬厚,既賞了我的臉面,讓我體體面面做人,又恩澤了我兒子孫子,眼下我這老太太是沒有什么可求的了,只盼著能帶太太多照顧姐兒幾天,也好一嘗心愿。”
她說的真誠,最后更是連眼淚都出來了。黛玉趕忙起來扶住她,“媽媽好好說這些做什么,你要陪我去自然是好的。先前父親還說過要你陪我去,只是后來怕你呆慣了南方不愿意背上,再加之你的親人又都在這里,這才作罷。既然您現在愿意,我跟父親說一聲,讓你替了奶媽就是,我正好愁去了那里身邊沒有一個能商量事情的人呢。”
李媽媽聽黛玉這么說,這才停止了哭泣,拉著她的手又說了一番心事,直到看到黛玉乏了這才退下。
待李媽媽出了們,走到廊下吩咐小丫頭們看好門,別讓閑雜人等擾了黛玉休息之后,才施施然離開。不過她并沒有走遠,只是呆在暗處看著,果然不多時鄭婆子也從外面走來,仿佛想去見黛玉,她看到這樣子,嘴角邊不由得勾起一絲冷笑,這才放心離去。
李媽媽剛才的那番話,雖然不乏肺腑之言,可是更多的卻是為了自己著想。她是賈敏的陪嫁,入了林家就是林家的家生奴才,不光是她,就是她兒子孫子的命運也跟林家的興衰息息相關。她之前得勢,不過是有賈敏的支持,現在賈敏不在了,她就不得不為自己的后路著想。相比較而言,顯然打小就服侍林如海的鄭婆子在林如海心里更有分量,若是老爺一句話,這內宅管事可不就落到那女人手里了。之前兩人爭斗時,她先是想法子把鄭婆子的女兒趕出了內宅,而后又在內宅入手的錢糧上處處算計她,讓那老婆子吃了不少的鱉,現在風水輪流轉了,萬一那老婆子要跟自己算舊賬,自己別看現在風光,下場還不定怎么凄慘的呢。
在這深宅大院里呆了這么多年,李媽媽一眼就看到了解救自己的關鍵就在黛玉身上。有什么比伺候小主子更能翻盤的?別看黛玉年紀小,可她是林家正正經經的小姐,也是唯一的主子,這偌大的家產最后都落到她手上,只要把她伺候好了,那鄭婆子敢放個屁?從近處看,她不做管家婆子做奶媽是損失,可從長遠來說,得到的好處卻大大的多了。首先,她這么做在林如海心里落了個識大體的印象,她走了,可家里人卻在這里,林如海每想起黛玉,便會想起她這個忠心的老仆,想起她這個忠心的老仆,便會厚待她的家人。
她的小兒子極是聰明伶俐,從小也教著讀書寫字,先前帶來給賈敏看過幾眼,賈敏說這個孩子是個好苗子,改天讓老爺活動活動,銷了他的奴籍去應考,說不定還能博得個功名回來。賈敏是隨口說笑,李媽媽卻記在心里了,越發的督促兒子向上,并且盤算著什么時候找個機會向賈敏求了這事兒。按照她在賈敏心里的位置,想來也不難,可誰想到賈敏去的這么早,這事兒竟成了泡影。只不過李媽媽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在家里懊惱了一陣子,卻也想出了法子。
果然,第二天黛玉跟林如海說了林媽媽愿意陪她去賈家的事情之后,林如海破天荒的喊她去問了話。一番對答完畢極是滿意,便給她許諾,“我先前聽太太說過你們家的小子是個有出息的,當小廝著實可惜了。你們家鄉的學政正好是我的同窗,我修書一封,你讓你們家的小兒子拿這去見他,他自會安排入官學就讀,若你家小子努力,明年還能趕得上考試。若趕不及,多等兩年也是無妨。”
李媽媽聽到這話,立馬就跪下去好好的磕了幾個響頭,保證一定看顧周全小姐,就算是舍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她受丁點委屈。
時間就在這各種忙碌中過去了。賈府的人前前后后等了一個多月,直到到林如海終于找到合適的人選護送黛玉之后才啟程。黛玉聽到那人正是自己的老師賈雨村時,心中嘆了口氣,卻也沒多說什么。師徒一年,她早將這個人的脾性摸了個透,知道這種人說好聽了是梟雄,說難聽了就一忘恩負義的小人,文品上著實不凡,可人品卻真的令人不敢恭維。黛玉心知賈雨村這次是托林如海向賈政開口幫他求官的,她本想告訴父親這等小人莫要助他,可轉念一想,卻又知道不幫更是不行。所謂的小人就是,你對他的恩情他未必記得住,但你對他的不好他是絕對忘不了的,與其將來結怨,還不如推個順水人情。反正賈雨村這種人,是不會甘心一輩子蟄伏的,有才有志能忍,早晚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到時候不求他能幫襯一二,只要他不刻意害你已經謝天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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