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雷堯神色絕望，敘敘道來。

“事情要從我的曾祖父說起……”

雷堯的曾祖父雷音曾經(jīng)在峨眉山中與一個(gè)叫嫏的妖怪定下約定，嫏給了雷音太子長琴的精魄，助雷氏斫出好琴。雷音答應(yīng)以雷氏子孫的手指做交換。從此，雷氏的子孫都會(huì)失去一根手指。與此同時(shí)，雷氏斫出了各種好琴，聞名天下。因?yàn)槔资系暮笕硕紩?huì)斷掉一根手指，外界嫉妒雷氏的人謠傳雷氏出賣了靈魂給妖魔。

雷音晚年時(shí)，坐擁財(cái)富與名聲的他想到子孫后代都會(huì)失去一根手指，被世人詬病，心中十分后悔。

他不想遵守與嫏的約定了。

雷音去青城山請了一位驅(qū)妖的高人，封印了嫏，并把封印嫏的壇子埋在了峨眉山中。

可是，嫏被封印了之后，新出生的雷氏子孫仍舊會(huì)失去一根手指，有些是剛出生就缺少一根手指，有些是成長過程中因?yàn)橐馔舛ヒ桓种福蠹叶颊J(rèn)為這是嫏的詛咒。

雷音至死也沒想明白，為什么嫏不在了，詛咒還在。

“我出生時(shí)雙手完好，父親總擔(dān)心我遲早會(huì)失去一根手指，為了讓我免于被嫏詛咒，父親找來了巫先生。巫先生卜算了一卦，說必須去一趟峨眉山，看一看被曾祖父封印的嫏。巫先生和父親、叔叔去了峨眉山，回來時(shí)，只剩了巫先生和叔叔。叔叔說，原來在很早以前，嫏就逃出了封印，所以雷氏子孫仍舊被詛咒著。巫先生又再一次封印了嫏，可惜在與嫏纏斗的過程中，父親不幸喪命在妖怪口中了。巫先生和叔叔把封印嫏的壇子帶回了雷家，放入了祖祠之中，以曾祖父的靈位鎮(zhèn)壓著。巫先生告訴我們，如果要徹底破除嫏的詛咒，我必須戴上火輪戒指。巫先生說，嫏詛咒了雷氏四代人，火輪戒指必須戴上四年零四個(gè)月四天四個(gè)時(shí)辰，詛咒才可以永遠(yuǎn)消失。從此以后，不僅我，雷氏的后人也將徹底擺脫斷指的詛咒。”

雷堯停下了說話，他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渾身因?yàn)榭謶侄鴳?zhàn)栗發(fā)抖。

元曜不解地問道：“不被詛咒了，不是挺好嗎？”

雷堯顫聲道：“我……我……我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叔叔和巫先生一直在害人。在蜀地時(shí)，自從我戴上了火輪戒指，嘉州城裏就有三名女性離奇死去。嘉州城不大，事情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有青城山的高人說是雷氏搞得鬼，但因?yàn)闆]有真憑實(shí)據(jù)，所以不了了之。因?yàn)槭懿涣碎e言碎語，我、叔叔、巫先生就離開蜀地，背井離鄉(xiāng)，遷來長安。初來長安定居的半年內(nèi)，幾名宅裏的丫鬟也中邪瘋傻，離奇死去了。我當(dāng)時(shí)有懷疑過巫先生，可叔叔說是我多慮了。后來，雷宅沒有發(fā)生這種事情了。最近，我心中莫名地不安，覺得叔叔和巫先生行止詭異，就暗地裏留意觀察他們。我發(fā)現(xiàn)巫先生的房間裏有一間暗室，他和叔叔竟在進(jìn)行妖邪之事。他們害死了很多人。昨晚，我無法安睡，潛入暗室，正好看見叔叔和巫先生在舉行邪術(shù)……”

暗室之中，十二個(gè)骷髏頭蠟燭隨風(fēng)搖曳，地上用朱砂畫著詭異的圖案，乍一看去，像是一個(gè)巨大的蜘蛛網(wǎng)。陣法有七個(gè)角，每個(gè)角的中心位置都按北斗七星狀排布著七顆紅色珠子，西南方只有五顆。

巫浪正在陣法之中唱跳，那些紅色的珠子中浮現(xiàn)出一張張女人的臉，這些女人臉上帶著哀戚恐懼的神色，悲哭聲尖嘯聲不絕如縷。

雷堯突然闖入，巫浪停止了唱跳，雷全也有些吃驚。

雷堯生氣地質(zhì)問雷全：“叔叔，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究竟在做什么？”

雷全沈默不語。

巫浪也不說話。

“這些……這些……都是你們害死的人嗎？”雷堯置身在女魄陣法之中，因?yàn)榭謶趾蛻嵟鴾喩眍澏叮X得雙手也疼得鉆心噬骨。

雷全沒有否認(rèn)，道：“這也是迫不得已，要消除雷氏的詛咒，必須獻(xiàn)祭上四十九個(gè)女魄。我不想這樣做，但不得不這么做。”

雷堯既震怒，又恐懼，他指著巫浪，道：“巫先生，枉我還以為你是一個(gè)正直的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你也幫他做？”

巫浪垂下眼簾，道：“拿人錢財(cái)，忠人之事。”

雷堯心中難過，他突然開始摘手上的火輪戒指。

“我不要這雙手了，你們不要再害人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那火輪戒指仿佛與血肉相連一般，雷堯疼得滿頭大汗，也無法摘下來。

雷全急忙過來阻止，道：“都到最后關(guān)頭了，不許任性。現(xiàn)在保住這手不是為你，而是為了整個(gè)雷氏家族。等這件事成了，雷氏子孫就不會(huì)再失去手指了。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長久地?fù)碛刑娱L琴的精魄！”

說最后一句話的時(shí)候，雷全的眼裏充滿了狂熱。

“不，不，那么多條人命……我做不到無視這一切，我不想要這雙手了。”雷堯根本不能接受，他一心想擼下雙手的戒指，他手指上都因抓撓而溢出了鮮紅的血。

雷全急得震怒，道：“巫先生！你還站著干什么？！”

巫浪一揮衣袖，雷堯仿佛被一記悶棍打中后腦勺，昏死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shí)，已經(jīng)是今天早上了，我正躺在自己的琴室裏。叔叔守候在床邊，苦口婆心地勸了我很久，說他也不愿意濫傷人命，可是為了雷氏的將來，不得不這么做。事已至此，即使我放棄雙手，那些女人也都救不回來了，他讓我想一想被嫏殺死的父親，讓我想一想嘉州城裏的雷氏親人。我心中苦悶，出門到西市的酒肆裏喝了許多酒，不知道為什么，就走進(jìn)了縹緲閣。”

元曜心中震驚且憤怒，他覺得雷全和巫浪所做的事情太可惡了。

白姬道：“同住一個(gè)屋檐下，雷先生一直沒有察覺巫浪和你叔叔勾結(jié)洪卜，在做獵取女魄的勾當(dāng)嗎？”

雷堯痛苦地?fù)u頭，道：“不知道。剛搬來長安時(shí)，宅裏的幾名丫鬟先后瘋傻死去，和嘉州城發(fā)生的事情一樣，我懷疑過，可是沒想到是他們做的。我大部分時(shí)候都自困在琴室斫琴，或者悶頭研究古籍，從沒關(guān)心過他們的行事。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會(huì)阻止他們做這些事情。那些女子都是無辜的生命啊！如果，我能早一些察覺，阻止這一切，就好了。”

白姬的嘴角泛起一絲縹緲的笑意，道：“雷先生，你真的考慮好了，要摘下這火輪戒指嗎？畢竟，按你叔叔的說法，這是為了雷氏的將來，況且已經(jīng)取了那么多女魄，都已經(jīng)做到這個(gè)地步了，只差一步就成功了，你舍得放棄嗎？”

雷堯眼神清明，毅然道：“如果我不知道真相，可能會(huì)稀裏糊涂任由他們擺布。可如今知道真相了，我有最起碼的良知，我沒法為了自己，為了雷氏，犧牲無辜女子的性命。我相信我的子孫也是正直善良的人，他們?nèi)绻雷约旱氖种甘沁@樣保住的，肯定也會(huì)良心難安，一輩子負(fù)罪而活。雷氏子孫的手指早已因?yàn)樵娓傅脑S諾而失去，既然許下諾言，就該遵守。這是雷氏子孫的命。我已考慮好了，我寧愿不要保住手指。如果這戒指沒法取下，請斬?cái)辔业碾p手。”

元曜嚇了一跳，對于匠人來說，雙手比性命還重要。雷堯年紀(jì)輕輕，聲名也正如日中天，如果失去雙手，他這一輩子作為琴匠的生涯就完了。對他來說，一定是下了很大決心才做出這個(gè)選擇。

白姬笑了，道：“這年頭，像雷先生這么正直有底線的人不多了。如果令曾祖如雷先生一般品性，也不會(huì)給子孫后代惹來險(xiǎn)些全都沒有手的麻煩。”

雷堯一楞，道：“此話怎講？”

元曜也覺得白姬似乎話裏有話，心中十分好奇。

白姬話鋒一轉(zhuǎn)，道：“雷先生，火輪戒指你戴了多久了？”

雷堯道：“四年四個(gè)月零兩天。明天晚上，就是巫先生做法取下戒指的時(shí)候了。取下戒指之后，我的手可以保住，以后雷氏子孫也不會(huì)再失去手指了。”

雷堯說后一句話的時(shí)候，語氣十分悲涼。他原本天真地以為只要戴上戒指就可以破除詛咒了，沒想到還需要四十九個(gè)女魄。平時(shí)，雙手因?yàn)榻渲付弁措y耐，甚至漸漸變得丑陋蛻皮時(shí)，他都可以忍耐。唯獨(dú)不能忍受，雷全和巫浪喪心病狂，殘害無辜。

白姬笑了，道：“還來得及。不過，雷先生的最后一句話全錯(cuò)了。”

雷堯迷惑不解。

白姬笑道：“斷指戒是取不下來的。明天晚上過后，您作為祭品會(huì)沒命，從此雷氏子孫不僅沒有手指，連手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