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嘶鳴了一聲,宗闕下馬拴好,抽出匕首走到了那人面前,目光從那被破布包裹的劍上劃過,蹲身下去看著他被捕獸夾夾住的腳。這個時代鐵器雖然已經開始使用,但大多用于王宮和軍中,像這樣野外的捕獸夾多是用木頭制成,可尖端削的鋒銳,猝不及防刺入肉身,照樣會造成損傷。宗闕托起他的腿打量著傷口,鮮血一滴一滴的滑落,那一身破布衣衫,滿臉胡茬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疼的呲牙咧嘴:“哎,你會不會啊?疼疼疼!”“沒有傷到骨頭。”宗闕放下了他的腿,研究著捕獸夾的結構,取下其中固定的橫木,將其從腿上取了下來。雖看著夾的緊,血液流出,但傷口不深,宗闕以水囊中的水沖洗著傷口,擦干之后從懷里取出了藥草粉末灑了上去。“啊!!!!疼啊!!!”那人張開嘴吶喊著,聲音直接傳遍了整個叢林。“安靜。”宗闕看著止住的血蹙眉道。“真的疼!你用的這是……唔……”那人的吼叫直接被宗闕塞進他口中的布堵住了。“下雪的山林里不要大喊大叫,容易引起雪崩。”宗闕將他的傷口纏住,扎好后分出了一些藥放在了他的懷里道,“只是皮外傷,藥一天換一次,很快就會好。”宗闕起身,那人從口中抽出了布條干噎了兩聲,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道:“哎,小兄弟,我看你是人中龍鳳啊,將來必能成大器!”宗闕面不改色的解開馬韁上了馬,那人撐住劍起身道:“我說真的,我能輔佐你!”宗闕未夾馬腹,只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道:“說實話。”那人撓了撓有些散亂的頭發道:“大雪封山,我又受了傷,你把我丟在這里,不是餓死就是凍死,要么就是被狼咬死,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從這里前走十里就有城池。”宗闕拉緊馬韁,打馬欲行。“喂喂喂!”那人連忙阻止道,“我能教你劍術,不比葉群差!”宗闕勒馬停下看向了他,那人一看有門,舉著自己的劍道:“你的箭雖然射的不錯,但是跟人近搏不能只靠匕首嘛,你救我一命,我肯定將劍術傳給你怎么樣?”宗闕看著他的下盤和雙手,打馬近前,伸手拉住讓那人上了馬背。“多謝,多謝,小兄弟一看就是好人!”“抓緊。”宗闕夾了下馬腹,馬匹疾馳,身后的人直接抱緊了他的腰,即便風從前往后吹,那種仿佛餿了一樣的味道也是縈繞不散。“小兄弟腰身有力量啊,一看就是練劍的好面子!”那人抱的死緊,嘿嘿笑道。“不想被丟下去就安靜。”宗闕屏住呼吸道。他打獵的地方不遠,不過是數里的路程,騎馬不過轉瞬就到。宗闕下馬敲門,那人坐在馬上打量著面前的門戶道:“人來了人來了。”里屋的門被打開,傳來了在這冷風中聽著極雅清溫潤的聲音,似乎還帶著暖室里的溫度:“哪位?”“我。”宗闕回答。馬背上的人眸中目光一閃,一聲驚嘆出聲:“這是位美人呀!”開門的聲音從里傳來,宗闕抬眸看向了馬背上的人,那人嘿嘿一笑:“莫惱,莫惱,這不是說你有金屋藏嬌的好福氣。”宗闕眸色微斂,門已從內打開,冷風吹過柔軟的墨發,開著門的人呼吸間白氣氤氳,他的視線本是落在宗闕身上,卻是轉眸落在了馬背上的人身上:“這位先生是?”“他的腿被捕獸夾夾了,在這里休養幾日。”宗闕牽馬進入。公子樾看著馬背上直勾勾盯著他的人笑了一下,關上了大門。馬被拴入馬廄之中,宗闕取著馬上的東西,坐在馬背上的人彎腰小聲道:“真是位美人,你這福氣真不錯,不過這福氣早享晚享都是一樣,干嘛浪費時間呢。”宗闕將狼身取下,抬眸看著馬背上的人平靜道:“我現在也能把你扔出去。”那人臉色一變,呵呵笑了兩聲:“你看怎么還急眼了呢,不說了不說了。”“先生是傷到了何處?”公子樾關上門進了馬廄問道。“腿。”那人看著近前的人,豎起大拇指道,“公子真乃人中龍鳳。”公子樾從未遇到如此直白無拘的夸贊,步伐一止,看向了馬背上的人將要行禮時,宗闕開口道:“他對誰都這么說。“也沒有對誰……”那人撓著頭發道。公子樾怔了一下,伸出手道:“我扶先生下來。”“哎,別別別,我這一身臟臭別弄臟了你。”那人拒絕道。宗闕將人捆起的兔子和山雞遞了過去道:“你把這些掛到廊下,我扶他進去。”“好。”公子樾接過獵物出了馬廄。“下來吧。”宗闕抬眸看向了馬背上的人道。那人扶著他的手,蹭下了馬背擠眉弄眼道:“在下是不是極體貼?”“嗯。”宗闕應道。“相比于我……”那人的話將要出口,對上宗闕的視線咳了一聲閉嘴不言了。宗闕扶著人進屋坐下,公子樾掛好了獵物,端著熱氣騰騰的水盆進來道:“可要現在洗漱吃飯?”“要要要,我都餓了三天了。”那人幾乎要從凳子上跳起來。“嗯。”宗闕洗過了手,將水盆放在了那人面前,將桌子擺放了過來。本就溫在鍋中的食物上桌,宗闕舉動雖不算斯文,卻絕對算不上粗魯,公子樾向來吃東西細嚼慢咽,而坐在旁邊的人卻是直接兩三口吞下一個饅頭,一筷子就能夾起小半盤菜,溫熱的粥三兩口稀里呼嚕的下肚,碗放在一旁道:“再來一碗。”“先生慢些吃。”公子樾見他舉動,都擔心他會噎住。“自己舀。”宗闕攔住了公子樾的手,將粥盆推到了那人面前道。“你就不怕我連盆喝了?”那人嘶了一聲道。“暗傷無數,短壽之相。”宗闕抬眸看著他道。那人手指一頓,張開的口沒合上,他舔了舔嘴唇,似是無措的看了看旁邊,回過頭來驀然笑道:“短壽便短壽,活著的時候總要盡興。”“能治。”宗闕說道。所謂暗傷不過是治不到或者反復發作的地方,只要一一去除,再調理元氣,活到暮年不是什么難事。“恩公在上,請受在下一拜。”那人直接從桌前挪開,直接就開始拜。公子樾看著眼前一幕眉心微跳。“手臟了沒水再洗手。”宗闕說道。那人看了看手,起身坐好道:“在下失誤,失誤。”他再吃飯時,卻是如同換了個人一樣,恨不得如同小雞啄米一樣拈著吃。一飯畢,宗闕收拾著碗筷,公子樾則往灶中添著柴燒著水。那人坐在里間,雖是安靜了許多,卻是止不住發出嘖嘖的聲音。枯木在火中發出噼啪的聲音,公子樾抬眸看著一旁的宗闕輕聲道:“那把劍乃是馬氏所淬。”六國之中名劍不少,排名前三的劍皆出自馬氏之手,硬度非比尋常,可輕易斬斷尋常刀劍。宗闕看向了他問道:“你覺得他劍術怎么樣?”那把劍被破布包裹,只是露出了劍柄和一些劍身,宗闕只能判斷重量和材質,而公子樾卻能說出來歷。劍和匕首不同,雖然都是握住發力,但是重量和長度會影響發力的地方,繭的地方也會不同。“他此處和此處的劍繭極厚。”公子樾拍掉了手上沾上的灰塵,拉過了他的手指著兩個地方輕聲說道,“說明練的都是殺招,用的是一擊斃命的劍術,六國之內臥虎藏龍,未必輸給葉群。”“嗯。”宗闕看著兩人相牽的手,在對方察覺時匆匆收回去時道,“給他用新做的那個浴桶。”公子樾輕怔,看著他驀然笑道:“好。”1314明白,宿主的潔癖又發作了。大雪紛飛的季節,水反而是最不短缺的,屋內熱氣裊裊,愉快的唱歌聲在宗闕剝離各種獸皮的時候傳了出來。獸皮硝制,屋內的水換了幾次,通風換氣,那坐在原來床上的人才露出了原本的樣貌。他的眉骨英挺,即使胡子拉碴,也能夠看出原本不差的樣貌。“你們這床不錯。”那人單腳點著,手碰上了燒的火熱的炕。“你睡這里。”宗闕將之前攢下的獸皮放在了木床上道。那人嘶了一聲,了悟的哦了一聲,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來回打量著坐在書案邊看著竹簡的公子樾和正在鋪床的宗闕道:“明白。”公子樾合上竹簡,心神微提,宗闕看向了那人說道:“旁邊還有屋子。”“多謝收留。”那人連忙上床,將一應的獸皮全都攏在了身上,再不言語。公子樾收好竹簡,走到床邊時燭火下的耳垂帶了些微紅,步履也有些遲疑。“你不用在意他所說的。”宗闕看著他道。身份差距太大的兩個人或許落難時能夠相互扶持,但一旦回到原本的位置,這天下都會阻礙兩個人再回到現在的位置。人心難測,縱使仁君也是高高在上接受跪拜的,他除了讓任務對象活,自己也要過好自己的一生,這也是系統將代替原身活下去的任務放在第一位的原因。公子樾對他有情,他知道。但對雙方而言,所謂愛情并非生活的全部,有很多事情都比愛情更重要,所以有也可,沒有也可。如今的情況,多思無益,一旦挑破,反而雙方都尷尬。“先生快人快語,無妨。”公子樾上了床,拉上被子看向了床里。宗闕熄了燭火,同樣拉上被子睡覺。……“想要練劍,先要有劍。”柳不折裹著狼皮坐在廊下,拈著自己的胡須道,“我這把劍可是一等一……”“這個能用嗎?”宗闕將取出的劍放在了他的面前。柳不折接過,拔出劍看著那能找出人臉的劍身道:“此劍你從何處得來?”“自己打的。”宗闕問道,“能用嗎?”柳不折將劍身送入鞘中,抱進懷里道:“徒兒你既入門,師父那把劍就送給你做見面禮了,這把劍做為拜師禮為師就笑納……錯了錯了錯了,別扔出去!為師只是與你開個玩笑。”宗闕從他的懷里抽出了劍,柳不折整理著自己的衣襟唉聲嘆氣:“這馬氏妄稱天下第一鑄劍師啊,小公子,你可要跟他一起學。”他的眼巴巴轉到了公子樾身上嘿嘿笑著問道。“多謝先生。”公子樾已然有些習慣他的出其不意了。有才之士,性情有如常人的,自也有古怪的。“你這手上無劍,不如就拿為師這一把……”柳不折的話未說完,宗闕將另外一把劍遞給了公子樾。柳不折眼睛瞪大,單腳站起道:“徒兒,要不我拜你為師……”宗闕的劍揮了過去,被那用布纏住的青銅劍直接擋住,相碰之下,青銅劍未有損傷,宗闕手中的劍卻開始震顫,發出了一聲長鳴。“這劍真是柔韌。”柳不折擋下了他的攻擊道,“不過能不能發揮出它的作用,就看你自己能領會到多少了。”練劍一道,下盤要穩,宗闕屬于成年后才開始,第一天就被要求扎了兩個時辰的馬步,公子樾陪同。當晚柳不折的面前就被放上了一碗濃郁發黑的藥汁,只是聞到藥味,公子樾就已覺口中苦澀。“徒兒,你不會故意給里面加了不該有的藥材吧?”柳不折看著藥汁笑著問道。“嗯。”宗闕應了一聲,坐在燭火下擦著劍,“藥涼了會失了藥效。”柳不折看著面前的藥材,喉嚨處反復吞咽,看向了坐在一旁輕輕揉著腿的公子樾,視線剛剛對上,對方也別過了視線。寧可得罪將軍,也不要得罪醫師。柳不折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氣喝下那碗藥時整個人臉都扭曲了。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苦!然后第二天宗闕的馬步時間延長了,柳不折失去了一天的味覺。柳不折明面上仿佛隨時能磕頭認錯,可他每次往里面加料的時候,自己身上準準的要出點兒事。不是晚上腿抽筋了一晚,就是火急火燎的拉了三天肚子。他的腿傷好的很快,心傷卻尤其的重。大雪紛飛,劍光在冰雪之中閃爍,劃過之時能將剛落的冰雪劈成兩半。公子樾坐在廊下擁著火爐觀看,不是他懈怠,而是即便他從幼時開始接觸劍術,其上所能成就的比宗闕要弱上太多,這樣的冰雪世界,一次摔傷,下雪天就不被容許亂走了。而宗闕卻是不管嚴寒大雪,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有所進益。“腿傷怎么樣了?”柳不折烤著火剝著栗子問道。“再養兩日就好了。”公子樾拿過了一旁的竹簡道。“這日子真是不錯。”柳不折吹著飄進來的雪,看著不管是步履還是動作都極穩的徒弟,很是感慨。人的壽命有限,平生所學能有一兩樣精通就足以在這世間揚名,可偏偏讓他遇上了哪一樣都好像能夠學懂弄通的人。醫術,建筑,弓箭,學識……好像逮著哪一行,一定要做到最好才會罷手。可這世間哪一行又能稱最好呢,偏偏這人總能在他覺得可以的時候,還能前進。這樣的努力并非是憑著一口氣,而是認認真真的學習和沉淀,甚至享受其中。“先生很喜歡宗闕,為何總要跟他過不去?”公子樾笑著詢問道。那些玩笑無傷大雅,但是總會反彈到他自己身上,宗闕這個人有恩必報,有債也必償。“你不覺得他總是板著一張臉很無趣嗎?”柳不折嘶了一聲小聲道,“你就不想看看他變臉的樣子嗎?”“樾無此愛好。”公子樾只覺得他惡趣味。“哎,那你想不想他為了你而情緒波動呢?”柳不折擺了擺手道,“一向平靜的人為了一個人情緒波動,那才是放在心上嘛。”公子樾看著廳中練劍的人心中微動,這人表情甚少,不管遇到什么事似乎都無法真正讓他為難,他不想看他情緒波動,卻想看看這個人動情時的模樣。宗闕待他好,是因為他這個人本性好,就像對柳不折,一開始也只是為了救人,若他心許一人,又該是如何的好?“哎,想吧。”柳不折笑道,“要不要我教你。”“先生,您還未成功過。”公子樾手指觸碰著杯中的水,看著庭中人道,“宗闕,先休息一下喝點兒水吧。”劍光停下,宗闕走過來時身上有熱氣騰著,身上卻未有落雪,杯中溫水一飲而盡,他將劍放在一旁,捏上公子樾的腿檢查道:“藥還要再喝兩天。”公子樾一怔,輕聲應道:“是。”柳不折那邊還在懊惱,聞言嘖嘖道:“看看,你不學他也得讓你……”他的話在對上宗闕看過來的視線時卡住了,因為未咽下的栗子,直接咳的上氣不接下氣:“樂極生悲,樂極生悲……”沂國的冬雪覆蓋了許久,冬日漫長,堆積的木柴一捆一捆的燒,即使宗闕和柳不折一起去狩獵,原本在初冬掛滿屋檐的肉腸也是肉眼可見的變少,溫度再降,獵物罕見,即使拖出來的也是凍死的動物,幾人幾乎不再出行,即便出行,那些剝下的皮毛也會層層裹上身。“來年我可再也不來沂國了。”柳不折即使坐在屋內也守在炭盆的旁邊道,“這冬天也太長了,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公子樾平時并不上炕,可如今也是縮在炕上不愿意下去。“快了。”宗闕看著外面的風向說道。在食物將要見底的時候,那一夜的廊下傳來了落水的聲音。不過一兩日,原本封了山的積雪消融滲透到了地下,處處殘雪,可見濡濕泥濘的地面。“徒兒,我沒有什么可教你的了。”柳不折在柳樹冒出新芽時穿上了原來洗凈的衣服,背上了自己那把被破布纏上的劍。一個冬日,既是避難,也是養傷,如今通體舒暢,再不似以前茍延殘喘。“先生此行要去何處?”公子樾詢問道。“周游天下。”柳不折捏著一截柳枝道,“各處都走走看看。”“以先生之才,可行天下。”公子樾笑道。柳不折看著他,驀然摸了摸腰封看向了宗闕道:“你給我拿的藥材我忘帶了,好徒兒,幫我取一下。”宗闕應了一聲,走進了門內。柳不折探著他的身影進去,看向了面前的公子樾道:“師徒一場,臨行在即,我贈公子幾句。”“先生請講。”公子樾行禮道。“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柳不折看著他道,“這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一人可延續永恒。”“多謝先生賜教。”公子樾說道。“對了,還有一件東西幫我轉交宗闕。”柳不折將一個布包遞了過去,揮動柳枝轉身就走,“走了走了……”公子樾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捧上布包回了房中,看著正整理著藥材的人道:“柳先生已經走了。”“他的藥帶上了。”宗闕將一應藥草包好起身道。“這是他讓我轉交的東西。”公子樾走了過去,將布包轉交。這個人是知道那人有單獨的話要說,所以才會回來。宗闕接過打開,里面露出了一塊極像人皮的東西,卻沒有人皮的腥味,而是帶著一股樹脂的草香。“這是……□□?”公子樾說道。“嗯。”宗闕取過了這塊皮,拿起了其中留下的布,上面寫下了使用和制作的方法。那塊極薄的皮貼上了宗闕的后頸,將那里的烙印完全遮掩了進去,即便沒有衣領遮擋,也很難看出半分端倪。“此物可解你如今之困。”公子樾打量著宗闕的后頸道。遮掩并非長久之計,但在拿到丹書前,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嗯。”宗闕摸了摸后頸,那里的感覺跟皮膚一樣,也沒有什么不透氣的感覺。系統的科技的確領先,卻也不能低估這個時代人的智慧。“先生走了,你預備何時去昌都?”公子樾詢問道。“明日出發,這些藥材賣了,我陪你去寧國求學。”宗闕說道。公子樾眉眼微柔,唇邊露出了笑意:“嗯。”院門鎖上,兩匹馬負著行囊,踏著春泥離開了此處。沂國冬日剛過,萬物復蘇,藥材正是貴價時,宗闕留下了自己用的,剩下的全部賣出去,錢袋也變得鼓鼓囊囊了起來。草長鶯飛之時,兩匹馬跨過了與之相臨的寧國國境,信帛也被送進了霖國王宮。“沂國?一群廢物!”桌后的婦人幾乎要將絲帛撕碎,“一整個冬天,你們在魯國找了個遍,結果他在沂國待了整整一個冬天,毫發無傷!!!”跪在與之交涉,讓他們交出公子樾。”“等你去,人早就跑了!”婦人氣之不過,直接將桌案掀起,看著那倉皇后退的人道,“如今大王身體不好,多派人手,各國都要搜尋,遇到了務必格殺勿論。”“是!”宦官跪地后退,直到屁股撞到了門邊才匆匆起身小步離開。寧國居西北,地勢開闊遼遠,雖不似魯國煙柳密布,春日里放眼望去也是良田美池,美不勝收。“先生,宗樂告辭。”一身布衣的公子恭敬行禮,捧著竹簡轉身離開。待出了竹林小路,遠遠已可見牽著馬等候在外的人。“今日先生留堂,勞你久候。”公子樾加快了步伐,行至男人身邊。“嗯。”宗闕應了一聲,接過他手中的竹簡放在了馬筐中,牽上了馬韁將要上馬,“走吧。”“今日坐的有些久,想走一會兒。”公子樾說道。“嗯。”宗闕止住了動作,牽上馬繩走在了路上。公子樾輕笑跟上,打量著路旁郁郁蔥蔥的田地道:“你今日去了城里?”“嗯,買了些麥子。”宗闕思索了一下,從馬筐中取出了一個布包放在了他的手里,“遇上了野生的桑椹。”公子樾雙手捧過,看著其中保存完好的黑色漿果道:“多謝,還是回去再吃。”若是吃的一嘴黑牙,當真是要貽笑大方了。“嗯。”宗闕應道。二人并行,公子樾捋過自己被風吹的亂舞的發帶道:“今日先生講了新內容,你可想聽?”宗闕看著前路的風景道:“不想。”公子樾詢問道:“為何?”“太繁瑣。”宗闕說道。雖是百家爭鳴,但有的有學的必要,有的則是對一個詞不斷反復解釋。“那今晚吃些什么?”公子樾換了個話題。他亦覺得先生有些啰嗦,不過此處清凈,既已求了學,總要求完。“榆錢,魚。”宗闕牽著馬道,“再過一月有槐花。”“花亦能食?”公子樾詢問道。“嗯,味道不錯。”宗闕說道。尤其是這個時代的,沒有污染的空氣,連灰塵都很少。“那采摘時叫上我。”公子樾笑道。“你上課。”宗闕說道。“逃課。”公子樾說道。“嗯。”宗闕沒有反對。兩人一馬,聲音逐漸遠去。……“公子,屬下有要事稟報。”一身勁裝的侍衛入殿,雖是恭敬低頭,卻未說事。叔華竹扇停下,起身道:“公子,在下先告辭。”“無妨,說吧,叔華不是外人。”公子紓伸手示意他坐下。叔華落座,侍衛匯報道:“屬下部眾在郢城城郊一代發現了公子樾的蹤跡。”“消息可能確定?”公子紓目光微斂。“是,他如今正在何先生門下求學,化名宗樂。”侍衛匯報道,“樣貌與霖國流傳出來的畫像一致,不會有錯。”“嗯,先將人看好,不要打草驚蛇。”公子紓沉聲道,“下去吧。”侍衛匆匆退下,公子紓嗤笑了一聲道:“他倒是膽大,不怕我寧國直接攔截人為質。”“若是寧國動手,便會跟霖國直接對上。”叔華開口道,“他敢進寧國,就是料定了寧國不會輕易對他出手,且公子樾活著,霖國內政才會亂。”“霖國找了一個冬天,連公子樾的邊都沒有挨上,甚至還讓他前往寧國求學。”公子紓手指輕點,“若紓一人流亡,絕做不到如此愜意,叔華你說,到底是什么給了他如此底氣?”叔華扇子一滯,沉吟道:“臣當日只給了公子樾伯國的路引,他能穿越國境,身邊必有高人相助,那人或許與讓霖國若妃掣肘的人有極大的關系。”“他既入寧國國境,孤便不能什么都不做。”公子紓起身道,“此事便拜托叔華了,若能納入麾下,待遇如你,若不能……”公子紓未說那個字,叔華卻已心中有數。殺!不能為我所用者,也不能為其他人所用,只是如今六國大戰未起,要殺也要隱晦的殺,同樣不能打草驚蛇。叔華起身,竹扇輕輕動了動,卻是嘆了一口氣。能讓公子樾出國境所救的生死之交,能從太燁山安然逃出的人,又豈是那么好殺的。寧國士兵調集,馬車的輪子碾著灰塵離開了國都,在一片阡陌之中包圍了那座小河邊的屋舍和竹林之中的雅舍。叔華下了馬車,示意人藏好輕輕叩門:“打擾,在下路過此地,想要討一碗水喝。”門叩三聲,其中無人應答。叔華示意,旁邊的士兵兩人撐著一人爬上了墻壁,落入其中打開了大門,士兵進入搜查,整個屋舍卻是空無一人。“先生,竹林中也沒有。”士兵匆匆縱馬前來,下馬跪地道。叔華看著此處空曠的小院,氣極反笑道:“跑了。”恐怕他們的人察覺時,公子樾就已經動身離開了。“公子,現在怎么辦?”士兵問道。叔華走進了屋內,手指從桌上擦過,看著干凈的指尖道:“下令封鎖附近城池,一應路引都要對照嚴查。”士兵有些遲疑。叔華看向他道:“先傳命令,再將消息送至國都,他們此時沒走多久,再耽誤就未必了。”“是。”士兵匆匆出去,騎馬離開。叔華走至院中,看著這座雅致清幽的小院,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他原本沒將公子樾太放在眼中,縱有大才,遭一國追捕時也是險象環生,未必能夠活著回去,可他身邊如今站著的那一人卻能讓他即使流亡也如此體面,一旦有登上霖國王位的那一天,必是寧國大敵。“公子。”小童在門口行禮道,“我們何時出發?”“不急,一時半會恐怕找不到。”叔華轉身坐在了小院的椅子上,看著旁邊早已熄滅的小爐。此處清幽,周圍是竹林,還有二三桃花,水流潺潺,若是到了黃昏,烹茶煮酒,坐在此處也是樂事。他曾想過日后要隱居的畫面,與現在倒無太多不同。“公子,您要喝茶嗎?”小童走過來問道。“不,我要想想公子樾接下來要去哪里。”叔華輕聲說道。何先生的確是個雅人,也自有學說,可那是修心之說,與國政無益,公子樾冒險前往寧國,真的只是為了求學嗎?小童不語,默默奉上了茶。……馬車緩緩穿過城池,有人在核對路引,有人則拿著畫像在人群中打量著什么。“路引,車門打開,車里的人都要檢查。”城門口的士兵說道。駕車男子遞上路引,打開了車門,一應檢查過后,東西歸還,閘道打開:“放行。”馬車出了城門,朝著南方而去。待到無人處,車里的人撕下了臉上的□□道:“幸好你這次察覺的快。”“嗯。”宗闕同樣撕下了臉上的面具道,“今后會比之前更危險。”“公子紓求賢若渴,樾能安全流亡,身邊必有高人。”公子樾坐在他的身側,一點一點摘著其中的槐花。白色的花朵嬌嫩,還未烹飪便已經散發出濃郁的甜香味,公子樾拈著一朵,放進了口中咬下。宗闕看了他一眼,身旁的人遞過來了一朵笑道:“要嘗嘗嗎?”“不用,別吃太多,傷胃。”宗闕說道。公子樾拈著那一朵在指尖輕轉:“好,他若知道你的存在,不會輕易放過。”能輕易引動一國政向的人,他想要,公子紓自然也想要。而若不能為之所用,便會成勁敵,消息雖然隱晦,但公子紓殺死的學者謀士不少。“那就讓他忌憚。”宗闕揮著馬鞭道。君王殺伐,此種處理方式和狡兔死,良狗烹是一個道理,知道厲害,所以忌憚。他如何處政是他的事,但殃及到他的頭上不行。“接下來我們去哪里?”公子樾沒有去問他的方法,他說會讓公子紓忌憚就一定會給他極大的教訓。“你想去哪兒?”宗闕問道。“我想去我母后的國家看看。”公子樾說道,“如今我們暴露行蹤,霖國稍后就會發現。”“好。”宗闕應道。……郢城圍城數日,檢查頗嚴,百姓出入極慢,本有怨言,卻有小道的消息流了出來。“郢城被封聽說是為了抓捕盜賊……”“非也,聽說是公子樾進了寧國,若能抓到,賞金百兩。”“真的?就在郢城內嗎?”“若是能抓到,豈不是一輩子的吃用都無憂了。”“聽說是公子紓下令。”銀錢的效果極大,不管是誰傳出去的,周圍的百姓皆往郢城匯聚而去,原本寬松的城池日日被人擠滿,等到叔華收到消息想要下令不必檢查時,消息已傳入了寧國國都。“闕……”叔華聽到消息時心緒起伏極大。對方敢行這一招,明顯是已經離開了郢城,一城數日被圍,還是明目張膽的為了抓捕公子樾,一旦事情露在明面上,寧國和霖國對立,公子紓被大王問責事小,計劃毀了事大。而他擅作主張之事若有成果便罷,如今這樣毫無成果,反而將本該隱晦之事挑到了明面,就是無能。棋差一招,差了霖國那一招,若是公子樾是真的流亡而并非求學,當不至于如此。棋差一招,滿盤皆輸……不,對方是算好的。那下一個落點在何處?兵圍太燁山,對方就撤了若妃的后路,如今郢城之事代表對方知道公子紓要動手,那么這一步棋在公子紓。“備車,我要趕回洛都!”叔華顧不得此處,如今棋盤已經展開,他回不了頭了,不能再讓公子紓出事。馬車匆匆入了洛都,叔華一應令牌提交,卻被攔在了殿外。“公子被大王叫去了。”侍衛伸手攔著他,語氣不善,“還請先生靜等。”小童小臉一皺,卻被叔華的手按在了肩上:“稍安勿躁。”四五月午間的日頭已烈了起來,叔華在外等了許久,額角的汗水滑落時,身后傳來了儀仗的腳步聲。叔華遠遠看到走過來的男人,躬身行禮道:“公子,叔華有罪。”公子紓的面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抬手扶起了他道:“無妨,孤知道怎么回事,進去再說。”“是。”叔華跟上。殿中清涼,熏香味道裊裊,公子紓跪坐下來道:“此事孤已與父王解釋清楚了,郢城之事會散去,寧國也會向霖國致歉,作為一場誤會。”“是,叔華思慮不周。”叔華拱手道。“你想抓人,卻剛好踩進了對方的圈套里,公子樾身邊的人果然厲害,如此四兩撥千斤,流言便可引起兩國禍亂,非常人所能比。”公子紓語氣平靜,起身扶起了在地上長跪不起的人道,“叔華不必自責,孤并未……”他的話語一滯,低頭看去,滴滴答答的血液從鼻端滴落在了手上,順著手背蜿蜒下滑。叔華察覺濕潤,倉促抬頭,眼睛瞪的極大,將驀然倒下的人接住道:“公子……護駕!快叫醫師!!!”侍衛匆匆趕入,圍在了殿中:“殿下!!!”“公子!!!”“不是……叔華……”公子紓拉著侍衛首領,口鼻中即便全是鮮血,也在勉強說著。“是,屬下明白!”侍衛首領道。侍衛護殿,醫師守在床邊診脈,寧王和王后匆匆而至,急切問道:“怎么回事?!我兒怎么樣了?”“大王,是熏香!”醫師轉身跪下道。“什么熏香?”寧王問道。“叔華公子身上所帶的藥物與寧王宮例來所用的熏香中一味相克,不過份量極少,只會導致眩暈和口鼻出血,喝下解毒藥就沒事了。”醫師說道。“你是說叔華給紓兒下的毒?”寧王深吸氣道,“人在哪里?”“為防止傷及大王,已將人押到了偏殿。”侍衛首領說道。“把人殺了,敢在寧王宮下毒,膽子真夠大的。”寧王下令,見侍衛首領不動,蹙眉道,“有什么異議?”“殿下暈厥之前說不是叔華公子。”侍衛首領遲疑道。“那也是他帶毒進來。”寧王蹙眉道。“好了,等紓兒醒了再說。”寧王后問道,“你既說與熏香相克,為何叔華自己沒事?”“此物只有常年使用熏香者才會有效。”醫師嘆道,“其深入肌理,所用的份量恰到好處。”少一分都會無效。整間寢殿因為他的話有了片刻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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