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黎津十五中坐落在老城區的市政大樓舊址后，分為南北兩個校區，中間隔著一條狹窄的巷道，校區間以天橋作為連接。
這條巷道寂靜幽長，經過北區隔壁的天安寺門前，在十多米開外的地方岔成幾道，沒入學校旁低矮的古建筑群裏。
更深處的道路彎彎繞繞，宛如老樹的枝根，盤根錯節。
如果不是熟悉這一帶路況，鮮少會有人從其中穿過，繞到外面的大馬路上。
但遇上避無可避的情形，便不得不一頭扎進深巷，運氣好的話拐兩個彎就能回到人聲鼎沸的大路，運氣差些，可能走幾步就進了死胡同。
姜韞宜的運氣向來不怎么樣。
那天放學后，她留在教室裏，等一群班委討論完藝術節的話劇選角，才抱著分配好的臺詞本，背上書包慢悠悠走出校門。
彼時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正趕上飯點，校門前的小攤飄出孜然胡椒的香氣，伴隨著油炸濺起的劈啪聲，絲絲縷縷刺激著她的腸胃。
姜韞宜掃了眼小吃車，興致缺缺，但很快，她想起天安寺附近的一家臭豆腐鋪子，于是腳尖一轉，朝巷道走過去。
夜晚的古街區只有寥寥幾盞路燈，散發著幽微的光。
高懸在天邊的月亮倒是慷慨地灑下大片清輝，朦朧的淡銀色虛虛籠罩在黢黑的屋檐上。
姜韞宜認得白天的路，入夜卻仿佛羅盤失靈，拐了六七個彎也沒聞到一丁點臭豆腐的香氣。
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裏，磨牙似的叼著咬了兩口。
巷口的風掩蓋住了那聲極其細微的“嘎嘣”脆響，從姜韞宜面前飄過去時，將另外一道窸窣聲送入她耳中。
像是壓抑斷續的低泣。
姜韞宜倏地背后發涼，初中生的大腦裏一下閃過許多關于暗巷的恐怖故事，但腿腳卻受到好奇心的驅使，循聲悄悄摸過去。
離得越近，哭聲越清晰，間或夾雜著一兩句嘲罵。
施暴者的年齡估計也不大，聲帶像滾了砂礫一般粗糙，應該正處在變聲期。
“你是男生嗎？不是吧，你頭發這么長，是不是女扮男裝啊？”
“娘們兒兮兮的，抱著個畫板裝文藝青年啊，不會真以為自己很帥吧哈哈哈哈哈這是什么？美瞳嗎？”
姜韞宜沒有聽見回答，只聽見了問話人咯咯咯的笑聲，充滿嘲諷與鄙夷。
十四五歲的年紀，有人欺負弱小，也有人伸張正義。
正義感爆棚的姜韞宜同學忽然找回了自己的方向感，一步不錯地找到了霸凌現場。
黯淡月色下，兩個和她差不多高的男生將一個稍矮一點的少年圍堵在墻邊。
因為少年遲遲不答話而氣急敗壞，深感自己受到了漠視，其中一人高高揚起右手，五指張開，裹挾著十足的力道劈頭蓋臉地砸下。
另一人鉗制住少年，使他無從躲避。
眼見著巴掌即將落在他臉上，少年掙動得更加劇烈，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
關鍵時刻，從兩個男生背后晃過一道纖長的影子。
姜韞宜扔下書包，迅速沖過去，夜色中，她動作輕盈，像一只敏捷的貓。
她一把攥住男生揚起的手，手腕用力，一旋一扭，同時屈膝頂住對方后腰，緊接著猛力將他的胳膊往反方向拉扯，自己順勢背身，借助慣性把男生摔在了地上。
另一邊，仍在和少年拉扯的男生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轟然倒地。
姜韞宜拍拍手，抬腳輕踩住地上人的肩膀，沖墻邊揚了揚下巴。
“別人打你，你不懂還手嗎？楞著干什么，打回去啊！”
話音剛落，少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用腦袋發狠撞向男生的鼻骨，對方吃痛松手。
姜韞宜見此，趁著那兩人沒反應過來，拉起少年匆匆往外跑，途中還不忘撿起自己的書包。
“謝、謝謝你。”少年溫軟的嗓音被風揉碎，自側后方傳進她耳中，“你、你有沒有什、什么事？”
姜韞宜邊跑邊答：“我跆拳道紅黑帶，你該問問他們有沒有事——”
“那、那我們跑什么？”少年疑惑。
是啊，又不是打不過，跑什么？姜韞宜放慢步調，緩緩平息呼吸的節奏，走著走著，似乎聞到什么熟悉的氣味。
她一抬頭，看見斜前方臭豆腐鋪子的招牌迎風飄曳。
“阿婆，兩份臭豆腐，我的少放蔥和香菜。”姜韞宜笑嘻嘻地和老板打招呼，順勢拽了拽少年的手腕，問，“你呢？有什么忌口沒？”
少年搖了搖頭。
姜韞宜于是松開他，從書包裏摸出錢包，找到幾張紙幣付賬。
她的小錢兜是外婆拿布坊裏的邊角料縫的，蒲公英花紋，拉鏈旁還綴著一串靛藍的流蘇。
原本耷拉著腦袋的少年看見那塊藍印花布，眼睛亮了亮，視線遲疑地落在姜韞宜身上，定定瞧著她，直到她端著兩盒臭豆腐轉過身。
“吃吧。”姜同學豪氣萬丈地把燙手的紙盒往他手裏一塞，兩人在郵政大樓門前的石墩子邊坐下。
她余光覷了眼少年，看見他臉上沾著未干的淚痕，齊肩長發因暗巷中的掙扎而變得毛躁散亂，整個人縮著肩膀低著頭，分外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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