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完婚后的第三天，按禮制需要回女方娘家省親，但顧家如今只剩下顧念蕭與顧善兩個人，別的親戚早已不來往，也就省了這個步驟。早上八點，丫鬟聽見顧念蕭起床的聲音，得到他的允許后推門進屋，看見他已經將外衣都穿好，坐在梳妝臺前，一頭黑發垂至腰側，窗邊透進來的陽光把頭發染成了金黃，尤為漂亮。她不敢多言語，走到顧念蕭的身后，拿起臺上的梳子為他整理頭發。由于拿不準喜好，丫鬟還是詢問了顧念蕭的意見：“先生，你想要梳成什么樣式的頭發呢？”

馮管事在今天早上，召集了全部下人，告訴他雖然顧先生是按照新娘子的禮制進行迎娶的，但切記不能叫他夫人，一律喚他先生就好。顧念蕭望著鏡中的自己，對她說：“梳成盤繞式吧。”

丫鬟把顧念蕭的頭發分成了三部分，將前發區進行中分，后發區則分為兩個部分，上下部分分別扎成馬尾，然后捆扎到一起。接著，把下部分分成了兩股，分開纏繞，前發區的兩綹頭發也向后盤繞，然后用簪子從上部和中部固定。為與顧先生今天的瑩白旗袍相配，她選擇了一支綴有流蘇銀白色的長簪子橫插在中部，上部分用綠色的短簪垂直固定，她在鏡中看了看，沒有那么突兀。她又在首飾盒裏選擇了一對珍珠耳環為顧念蕭戴上。完成這一切，丫鬟看著鏡子裏的人，不禁感嘆造物主的偏心，明明是位先生，卻比她見過的任何一位貴婦或小姐都要長得好看呢。

顧念蕭是無從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的，只是覺得這位下人梳發的手法很好，開口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說道：“回先生，我叫馨蘭。”

“瑾不匿華，蘭不秘馨，是個好名字。”馨蘭不太懂這句詩的意思，但知道是在夸讚她，不由得對顧念蕭生出親近之感，長到這么大，還沒有人夸過她呢。她父母都是粗人，給她取這么個名字也是突發奇想，沒什么寓意，但聽到顧念蕭這樣說，頓時覺得自己的名字變得特別起來。

梳妝完畢，馨蘭引著顧念蕭下樓去前廳吃早飯，林啟年已經坐在桌邊，看起來等了有一會兒，望著他們過來，楞了一下，也沒說什么，讓顧念蕭坐下吃飯。清河市位于北邊地區，以甜食為主，但顧念蕭的飲食習慣卻是隨了南邊，重油重辣，看著清淡的菜式就沒食欲，就連早飯也不例外。他挑了幾筷子咸菜，便放下不吃了。

林啟年問他：“不合胃口？”

“嗯，太清淡了。”顧念蕭回道。

“早飯還是要以清淡為主，對腸胃好。”林啟年看起來沒放在心上，顧念蕭也不想再麻煩廚房另做。等林啟年吃完，拿過桌子上的帕子，一邊擦手，一邊告訴顧念蕭：“我有個兒子，這幾天在柳寧忙生意，等過個三兩天就該回來了，你們年齡相仿，應該比和我這個老頭子在一起有共同話題，到時候你們見一見，好好相處，讓他帶你在清河逛一逛，不要整天悶在家裏。”

顧念蕭聽見這話差點笑出來，以為自己是幾歲的孩子一樣哄嗎，他兒子怎么說也得二十出頭了，快要成家立業的年紀，自己的爹取了個男人回來，擱在誰身上都不會同意。顧念蕭從進了林家就沒見著人，想想也是被林啟年以什么由頭支走了，等他回來，不知道要怎么針對他，好好相處？不打起來就算不錯的了。林啟年不告訴他，是想袒護他兒子，還是覺得這小事微不足道？顧念蕭懶得去想，一切得等他那個好兒子回來才知道。

顧念蕭沒多說，回了一句知道了，林啟年就離開了主廳，不知道去了哪。進門這幾天，顧念蕭還沒好好看過林宅，礙于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便喊來了馨蘭一起。他們去往主廳后面，那有一個大花園，正值夏末，花園的花開的正好。粉紅的月季大朵大朵的開著，紅色的虞美人相互簇擁，偶爾冒出一點白，呈現出熱烈奔放的景象。整個花園的花長得沒有什么規律，不像是有下人專門打理，完全自由生長，在金魚草和紫羅蘭之間，還能看見鈴蘭在中間夾著，上面綴滿小小的果實，突兀又特別。等到往裏走，到了花園的盡頭，東南角單獨由柵欄圍出一塊空地，裏面的植物只剩下綠色的長葉子，花已經雕謝，不剩下什么了。

顧念蕭問馨蘭：“這是什么花，怎么謝得這么早？”

馨蘭望了望他，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顧念蕭“嗯？”了一聲，看她的神色，想是與已經過世的林夫人有關，說了句：“怎么，還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馨蘭頓時緊張起來，“沒有沒有，馨蘭怕顧先生介意。這是林夫人生前最喜歡的花，名喚鳶尾。聽管事說，夫人去世后老爺找人算過，說是這個位置種上夫人最喜歡的花，能保佑夫人來世過的順利些。所以每年一到種植的季節，老爺或少爺都會叮囑我們下人早早種上，花朵一旦雕落，就會鏟了重新播種。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雕落了，這兩天因為老爺與您的婚事，還未來得及重新種上，等過兩天重新撒籽，一個月后就能看見它開花的樣子了”。

顧念蕭知道馨蘭為什么支支吾吾了，想不到林啟年還是癡情種，這要擱在生性疑慮的人身上，不說嫉妒得發瘋，也得去林啟年那鬧一鬧，死了十幾年的人還在惦記著，把活著的人置于何地。可惜顧念蕭對于這種事情嗤之以鼻，人死了就死了，搞這么多她也看不見，只能給活著的人添堵，看見一次就想一次，把自己困于牢籠，何必呢。

顧念蕭沒了興致，和馨蘭說了一聲就回了房，等到晚飯才出來。一出房間門，顧念蕭就聞到了麻辣魚的味道，他都懷疑是不是幾天沒吃想出了幻覺。等到了餐桌上，他一眼就看見了放在桌邊的水煮魚，旁邊還有涼拌雞絲，裏面放了紅椒，也添了醬油。這兩道菜在桌上一眾“清湯寡水”裏顯得尤為突兀。林啟年發話：“坐下吃吧，看看這些合不合你胃口。”顧念蕭看他一眼，馮管事在他旁邊站著，面帶笑意，他以為這是馮管事的安排，想著一會和他道個謝。

吃完晚飯，天將將黑下來，林啟年在院子裏的桌子上泡起了茶，叫顧念蕭也嘗一嘗。顧念蕭不喜歡喝茶，但剛吃了一頓舒心的飯，有了興致，就在桌邊坐了下來。他們誰也不說話，水燒開時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寂靜又安逸。這時，有人推門走了進來，看見眼前的景象一楞，很快反應過來，走到顧念蕭的身邊，剛想說話，被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只說了句：“阿蕭，我回來了。”

顧念蕭等顧善走到自己身邊，對林啟年介紹：“老爺，這是我哥，顧善，稍長我三歲。從我父母過世后，我們就相依為命，我與老爺成了親，他不放心我獨自在這邊，就和我一起來到清河。他不會住在林府，但偶爾想我，可能就會過來與我待一會，希望老爺不要介意。”

林啟年放下茶杯，說道：“無妨，是件好事，要不然你自己在這邊過于孤獨了些。是和你一起來的嗎，怎么這幾天沒在家裏看見他？”

“我們兄弟二人在這世道生存不易，單靠體力活沒辦法維持生計，哥又心疼我，不愿意我做那些，我們就在長陵縣開了個典當鋪。因為從小和我爹學了些，生意還算不錯，嫁過來有些匆忙，賬還沒理清，哥把我送過來，就回去照顧生意了。”

顧念蕭這番話講的有鼻子有眼，不知道林啟年信不信，他點點頭，沒有多問，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光，站起來說道：“那就不打擾你們兄弟二人敘舊了，一路奔波，以后就在這安心住下，有什么問題找馮管事就行。”

顧善彎了彎腰，說:“謝謝林老爺。”林啟年擺了擺手，走了。

顧善跟著顧念蕭回了房，關上門，顧念蕭坐在梳妝臺前，卸掉耳朵上的裝飾，問他：“事情順利嗎？”

顧善回道：“一切順利，貨都放在叢叔那了。”

“嗯，你這幾天就不要出門了，行事謹慎些，不要惹起別人的註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