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顧念蕭再次回到了那個夢境中。他被顧善推醒，睜開眼就是熊熊的火光，這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已經(jīng)燒到了他們房間門口，木頭斷裂的聲音喀喀作響，顧念蕭完全呆住了，他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否還能逃出去。顧善要比他果斷得多，他從炕上跳下來，拉著顧念蕭一起往外跑。顧念蕭太緊張了，門檻又有些高，他絆了一跤后趴倒在地，燒著的房木掉了下來，砸到他后背上。他被燙出眼淚，顧善見狀跑了出去，可這次顧念蕭不再害怕，他很鎮(zhèn)定，他知道顧善會回來救他，他們會一起活下去。

顧善回來了，他用墊著一層濕布的手移開了顧念蕭身上的木頭，扶著他走向門口。在快要邁出時，顧念蕭突然被推了出去，推他的力氣實(shí)在是太大了，使他受傷的身體趴跪在地，他下意識轉(zhuǎn)頭，就看見顧善站在火海裏笑著望向他，顧念蕭站起來，背后的傷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他問顧善為什么不出來，顧善不說話，只是笑著，充滿著留戀與不舍。顧念蕭往前走，想把顧善拽出來，可火太大了，顧念蕭被熱浪逼得后退，但他看見了，看見顧善的腿已經(jīng)被點(diǎn)燃。他預(yù)料到將要發(fā)生什么，他不甘心，想讓顧善快點(diǎn)逃出來，自己還在等他，父母已經(jīng)過世了，顧善也要拋棄他嗎？可當(dāng)他抬頭才發(fā)現(xiàn)，顧善突然變了模樣，像是二十年以后的他，可望向他的眼神沒有變。顧善身下的火越來越大，顧念蕭嘶吼著，痛哭著，顧善被火吞噬地看不見面容，顧念蕭突然醒了。

林懷崢?biāo)谝粯恰膽?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就沒有睡過完整的覺，總是被夢中槍聲和炸彈爆炸的聲音驚醒。今天的他也沒有睡，但主要是因?yàn)橐姷搅祟櫮钍挘@種類似近鄉(xiāng)情怯的情緒攪得他無法入睡。想到自己把顧善死亡的過程告訴了顧念蕭，有些擔(dān)心顧念蕭的狀態(tài)，林懷崢上了樓，推開了顧念蕭的房門。

顧念蕭睡得很安靜，看起來沒有大礙，林懷崢待了一會，放下心，剛要轉(zhuǎn)身離開，就聽見了急促的呼吸聲，還有喃喃的低語。林懷崢走近了也沒能聽清顧念蕭在說什么，但能感覺到顧念蕭正在處于痛苦中。他試著叫醒顧念蕭，但顧念蕭聽不見，口中仍然在說著什么。突然，林懷崢的胳膊被抓住，顧念蕭也安靜了下來，他輕聲詢問：“醒了？”

顧念蕭反應(yīng)了兩秒后才清醒過來，他松開林懷崢，說：“嗯。”

“還難受嗎？”

“我……”顧念蕭想說我沒事，想說不難受了，但那些話太虛假了，說出來林懷崢也不會信。這樣的話，顧念蕭想，如果我誠實(shí)一點(diǎn)呢，“林懷崢，我后背疼。”

林懷崢見過他后背上的疤，在林府夜晚相會的那些日子裏，林懷崢幾乎把他全身都摸了個遍，看過他的情動和歡愉，也了解了他的傷疤與痛楚。第一次摸到的時候，林懷崢就問了他來歷，意亂情迷下人總是更加坦誠，他如實(shí)交代。林懷崢聽完后，用細(xì)密的吻代替了回答。傷疤已經(jīng)痊愈了多年，除了初進(jìn)林家時再也沒有疼過，今晚再一次覆發(fā)，顧念蕭分不清是真的身體上的疼，還是自己心疾未愈。

林懷崢躺下來，將他側(cè)過身，擁入懷裏，哄孩子一樣，捋著他的后背，口中說著：“睡吧，都會好起來的”。時隔數(shù)年再次感知到林懷崢的溫度，讓顧念蕭覺得安心。林懷崢什么都沒有問，沒有問他做了什么夢，也沒有問他是否真的疼，只是不停地?fù)崦暮蟊常鞘莻趟诘奈恢谩?

平安當(dāng)鋪在幾天后再次開門營業(yè)，顧念蕭和叢安平輪流去店裏，林懷崢有時候也會陪著顧念蕭一起，但更多時候不見人，有時在店裏都在出神，顧念蕭叫幾聲才應(yīng)。他沒有告訴顧念蕭在想什么，顧念蕭也不主動問，覺得到時機(jī)后，林懷崢會告訴自己的。

一天晚上，顧念蕭剛洗完澡出來，林懷崢就敲響了他的門。顧念蕭讓林懷崢進(jìn)來，先擦干了頭發(fā)，然后從衣柜裏取出了東西。

那是當(dāng)初自己離開清河時，林懷崢留給自己的東西。裏面除了金條，還有兩件衣服和一個日記本。東西他都沒有動，等著林懷崢回來，今天終于能物歸原主了。

林懷崢拆開包裹，拿出了裏面的衣服，他輕輕撫摸著，臉上充滿著懷念與欣慰。顧念蕭一開始看到的時候不知道林懷崢為什么要放兩件衣服在裏面，而且是女人穿的旗袍，那也并不是顧念蕭之前穿的樣式。之后就想到，那應(yīng)該是林夫人的遺物。

林懷崢問他：“你有看過日記本嗎？”

顧念蕭搖搖頭，那是林懷崢的秘密，他沒有妄動。

林懷崢從裏面抽出了一張照片，給顧念蕭看，“還記得這個嗎？”

發(fā)黃的照片裏，林懷崢站在顧念蕭的右側(cè)，眼神沒有對著鏡頭，而是低頭看向顧念蕭。顧念蕭沒有察覺，目視前方。雖然面上無笑，但顧念蕭看上去極為溫柔。他已經(jīng)忘了他和林懷崢曾經(jīng)去過照相館，要不是有這張照片存在，他自己都想不到，原來在林家的日子裏，自己也過了一段舒心愜意的時光。

正在回想著，就被林懷崢拉著坐到大腿上，突然的親密讓顧念蕭下意識地想逃，林懷崢箍住他，不讓他離開，“你已經(jīng)猜到了是不是？”

“你指的什么，回清河，還是辦公司？”顧念蕭問道。

“你怎么這么聰明？”這的確是林懷崢這幾天所想，雖然他們手上的錢不愁吃穿，但林懷崢不喜歡坐吃山空的感覺，他想要擁有自己的事業(yè)，就像父親那樣。清河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那裏有全國最多的人口和最豐富的資源，人們的思想也較為先進(jìn)，雖然經(jīng)受了戰(zhàn)爭的摧殘，但依然不改本色，在短短幾個月裏就出現(xiàn)了新的面貌。而且林懷崢自清河長大，對那裏有無法言說的感情，他想回到那裏去。

但他不確定顧念蕭的想法，在林懷崢看來，顧念蕭在清河的時日裏過得并不開心，他父母的墳?zāi)惯€葬在長陵，顧善也會葬在那裏，顧念蕭一定會更希望留在長陵。林懷崢這些時日一直在糾結(jié)，他想聽聽顧念蕭的想法。

顧念蕭好一會沒有說話，林懷崢貼在顧念蕭的后背上，襯衫被顧念蕭頭發(fā)上滴落的水打濕，他也毫不在意。這樣的時刻對于前幾年的林懷崢來說，想一想都是奢望。他不再那么執(zhí)著了，只要和顧念蕭在一起，在哪裏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