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opus’s garden

坦白說，對喬琳這個異鄉人來說，曼徹斯特市區的街道跟倫敦的某些地區差別不大，它們都很英國。

天氣也差不多，又在下雨。

喬琳盯著車窗上的雨點，有點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她今天穿了一雙新鞋。她還是沒學會英國人應對雨水的那種智慧。

但隨著汽車逐漸駛離曼徹斯特的市區，向著蓋勒格家所在的伯納奇街駛去時，喬琳開始明白諾埃爾所說的那種地方政府所屬住宅區的狀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不同于倫敦的公營住房區那種超高層的密集建筑，伯納奇附近的公營住房區是那類建在城市邊緣的低密度住房，紅褐色的半獨立式住宅在街道兩旁緊密地互相依靠著，每戶人家之間只有非常低矮的柵欄相隔，喬琳甚至無法想象在這種情況下鄰居們之間究竟能保有什么隱私。

不過真正的問題并不是住房的密度或者大小，說到底，這些房子實際上看起來比倫敦那些擠在高價地段的維多利亞時期的老房子寬敞多了。它們確實為低收入階層提供了住房福利。

真正的問題在于80年代保守黨政府時期經濟下滑，英國政府提供的福利削減，這些房屋開始年久失修。再加上失業率上升，迷茫的年輕人在街頭找不到去處，其中一些原本團結互助的公營社區逐漸變成了刻板印象中貧困率、犯罪率高企，幫派橫行的危險區域。

坦白說，這種問題對美國人來說也不陌生，他們的公共住房項目同樣面臨著貧困集中、種族隔離、暴力和毒品問題之類的挑戰。

喬琳剛搬到倫敦時就被告知她最好在一些地區謹慎行事，危險的街區和友善的街區可能只有一墻之隔。這是一種她完全不陌生的告誡，作為一個紐約人，她非常清楚就像是紐約地鐵裏的老鼠和尿味兒一樣，這座繁華都市的某些區域跟蝙蝠俠故事裏的哥譚一樣糟糕。而她在倫敦謹慎行事的后果就是她基本上只在馬裏波恩、切爾西或者梅達谷之類的富人區活動。

雖然諾埃爾和利亞姆很早就提出過幫助母親佩吉搬離伯納奇，買個更好的房子之類的，但是佩吉拒絕了，她的五個姐妹住在方圓十五分鐘的路程范圍內，她不想離開她生活了這么多年的地方。

事實上，她不怎么熱衷于向兒子們尋求金錢方面的幫助，在她的要求下，利亞姆和諾埃爾發財后只是分別給她買了一個新的熱水壺和一扇新的花園大門。

諾埃爾是這么說的：“她說花園門總是咯吱作響，想要我給她買個新的，于是我給她買了一扇白色的大門，還確保那上面有個金燦燦的數字5。”

隨著車速放緩，喬琳知道他們已經接近目的地了。

哦，她已經看到那個他花錢買的大門了！

她突然感覺胸口收緊，心沈了沈。她扭頭看向身旁正在閉眼小憩的諾埃爾，輕輕推了推他，“諾埃爾……”

“嗯？”諾埃爾立刻睜開眼。他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哦，我們到了。”

“諾……”喬琳又一次小聲重覆了他的名字。

這下他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了。他微笑著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放松，一切有我。相信我，你是個受歡迎的客人。”

喬琳聞言擠出了一個笑容，點了下頭。諾埃爾俯身靠近她，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讓我們下車吧。”

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同諾埃爾的母親見面當然沒有喬琳預想的那樣恐怖。喬琳一直對她和諾埃爾相識的方式有所顧慮，她敢肯定一個天主教母親會百分百討厭它。但佩吉非常友善，她沒有用評判的眼光觀察喬琳，只是溫柔地將她迎進了家門。

佩吉用熱茶招待了他們，諾埃爾坐在沙發上乖巧地回答著她的一連串問題，喬琳則時不時分神去觀察墻壁上掛著的那些照片。佩吉註意到了這一點，笑瞇瞇地拿出了相簿，向喬琳展示她的收藏。

其中喬琳最喜歡的是諾埃爾7歲時參加天主教堅振圣事前照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他剪著可愛的妹妹頭，穿著白襯衫、深色短褲、毛線半腿襪和小皮鞋，打著領結，雙手合十，笑瞇瞇地歪著頭看向鏡頭，可愛極了。

當然，最可愛的還是他丟掉幾顆門牙后大笑時露出來的那個缺口，還剛好把他牙齒兩側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來。

“他看起來像個漂亮的女孩，”喬琳又看著諾埃爾強調了一遍，“你小時候真的很像一個漂亮的小女孩！我想要一個這樣的妹妹！”

他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佩吉倒是笑了起來，附和道：“他小時候非常受女孩歡迎，我帶著他回愛爾蘭老家的時候，每天都有小女孩來家裏找他出去玩。”

喬琳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經有點不好意思地把頭別到一邊去了。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讓他扭頭看向她們，隨后她就假裝觀察了一番，對佩吉評價道：“你的兒子今天仍然很受女孩歡迎。他的臉有種孩子氣的樣子，很可愛！”

佩吉笑瞇瞇地回答：“如果不是母親和愛人的偏見，他可能是很可愛。”

喬琳也笑了起來，她扭頭問諾埃爾：“我是不是太主觀了？”

他一挑眉，得意洋洋地回答：“我確實對女人有這種影響力，這不怪你。”

喬琳翻了個白眼，但她已經壓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佩吉倒是笑著瞪了兒子一眼，“厚臉皮！”

諾埃爾笑得更開心了。

不多時諾埃爾的大哥保羅也回來了，除了利亞姆和他的妻子繼子不在外，喬琳同蓋勒格一家一起吃了頓愉快的午餐。之后諾埃爾便帶著喬琳出門到附近看看，他帶著她去了他年輕時經常會買唱片的sifters records唱片店。可惜他們沒能在那兒待太久就被一些孩子認了出來。他給他們簽了名，然后便帶著喬琳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他們一直牽著手。

“我們那時候領了救濟金，留下一點吃飯和抽煙喝酒的錢，然后就拿錢去唱片店，”諾埃爾饒有興趣地回憶十幾歲時的事，“買一張二手唱片，不停地聽上一整天，那感覺真的太棒了！特別是當你買了一張單曲，你聽夠了a面去翻面，突然發現b面也真的很不錯的時候，那就像是額外賺到了！”

喬琳輕笑起來，“這就是你總是往b面放你最好的歌的原因嗎？給歌迷們一個驚喜？”

諾埃爾笑著搖搖頭，“我希望是這么偉大的原因，但實際上我只是在需要寫b面的時候寫出了好歌而已。你不可能刻意去寫爛歌，對吧？你只可能會寫出好歌和一些你認為是好歌但其實很平庸的歌，但你沒法刻意地去寫平庸的歌，那得是什么垃圾作曲人？”

這點喬琳倒是很同意，她也不懂怎么寫一個平庸的故事，她只是盡可能地把自己手上的所有作品都寫好。至于人們喜不喜歡，這個問題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坦白說，她也沒法考慮。

在曼徹斯特逗留了兩天后，諾埃爾帶著喬琳離開了。在去機場的路上喬琳看出他其實有點舍不得離開，便出聲安慰他。

他聳聳肩，笑著說：“我只要一登上希思羅機場的飛機，《曼徹斯特晚報》就會得到消息，在報紙上寫‘諾埃爾·蓋勒格回家了’。我只是想回家跟媽媽待一會兒，真見鬼！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可能會直接搬回曼徹斯特，或者最起碼我會回來得更頻繁。”

喬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就是名氣帶來的副作用。”

“沒錯，”諾埃爾吻了她臉頰一下，“所以我也沒什么好抱怨的，我的一切都是它帶來的，我也得帶著它繼續生活。”

“只是有點不方便？”

“只是有點不方便。”

他們返回倫敦后簡單收拾了行李，然后便坐車去了白金漢郡的惠勒恩德錄音室。綠洲已經暫時租下了這裏，諾埃爾正在錄音師馬克·科伊爾和外號“奇怪男孩”的吉他手保羅·史黛西的幫助下錄制新專輯的演示版本。房東蘇珊和男友也在這裏幫助他們管理一些日常瑣事。喬琳同所有人見了個面，在農場的臥室房間安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