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被薛哲從陽翟送回潁陽蔡府的時候，蔡嫵正坐在廳裏無聊地跟著王氏學背詩經(jīng)。

詩經(jīng)是個好東西啊，它夠經(jīng)典！即便是幾千年后學的詩經(jīng)也跟現(xiàn)在學的差別不大。所以蔡嫵小朋友靠著經(jīng)驗作弊器很無恥地扮演了一回“神童”——過耳不忘！王氏教一遍，她立刻就能誦讀出來，而且不用王氏給她講解意思，她自己就能猜個七七八八。如此聰慧的頭腦著實少見，倒讓當娘的王氏驕傲喜悅了一把。

等林玥入府，蔡嫵終于擺脫了被自己老娘壓迫著學習的生涯。可憐的姑娘，她現(xiàn)在也沒明白自個兒到底哪裏出了岔子，讓她家人對她的啟蒙事如此執(zhí)著？明明她的目標是老老實實做普通姑娘，太太平平過閑散日子。踏踏實實長大，安安穩(wěn)穩(wěn)嫁人，然后兒孫繞膝，老死病榻的。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她娘看好的啟蒙對象了？

拜見林玥的時候，蔡嫵是被王氏牽著，在心裏暗暗祈禱：嗯，這個林大家看著柔柔弱弱的，面相和善。應(yīng)該不是個嚴厲人，估計不會像她娘一樣對她智慧高低那么耿耿于懷。再說，她是跟著阿姊來湊熱鬧、跑龍?zhí)椎摹Ａ执蠹覍λ院蟮淖呱瘛⑼祽小⑻訉W行為應(yīng)該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小蔡嫵一邊在心裏琢磨各種未來狀況，一邊咕嚕咕嚕轉(zhuǎn)著眼珠打量林玥母女：母親白衣消瘦，弱質(zhì)芊芊。女兒靈動乖巧，目露狡黠。兩人瞧著都很好相處的樣子，以后她應(yīng)該不愁沒得玩的。

可惜蔡嫵這念頭生出來沒幾天，林玥就打碎了她這種幻想。

林大家林西席走馬上任，手下三個女弟子，分別是蔡姝、陳倩、蔡嫵。年齡階段不同，學習程度也不同。照常理看來，林玥應(yīng)是分開教學，重點關(guān)照兩個大的。至于小的那個？她就是來玩票的！林玥點撥點撥就行了，學不學隨她。

可偏偏林玥是個認真人兒，對西席這差事，她要么不接不干，要干就干的出彩！有教無類，一視同仁，在林玥眼裏沒有吊車尾，沒有打醬油一說。她堅信：入了我的課堂，你就是我的學生，就得好好學習！

再說蔡斌曾告訴過林玥一段蔡嫵的“特殊”經(jīng)歷。林玥多聰明呀？聽弦音知雅意，立刻就明白蔡斌的意思是讓她多照顧著小女兒，哪怕她在某些方面比不上其他孩子，也一定要她在為人修養(yǎng)上不落下乘。

腦子笨點、糊涂點沒關(guān)系，只要人別長歪就行！

領(lǐng)會精神的林玥對此多有貫徹，對蔡嫵更是多有看顧。頭一天，蔡姝、蔡嫵拜師。按理說，當先生的是要給學生主持開筆禮。開筆禮是個盛大事，他們家裏有一個算一個，全來觀禮。蔡嫵沒見識過開筆禮被套了一身繡花襦裙，一頭霧水地跟在小阿姊身后，木頭似的行禮握筆。等到大禮殆盡，一直認為自己是來湊數(shù)的蔡嫵呆楞地發(fā)現(xiàn)，林玥在給自己阿姊點朱開智后一個轉(zhuǎn)身，竟然向她走來了！她手裏還拿著毛筆和盛著朱砂的盤子：據(jù)說朱砂這東西代表性太大，點了它就表示你正式啟蒙了！

蔡嫵直覺哪裏不對，扭身就想往門外跑：她才不要啟蒙啟這么早！上學早起什么的，很討厭！

結(jié)果觀禮的老祖母是個天然呆！蔡嫵動作還沒完成，老祖母就樂呵呵出聲叫人抱起蔡嫵：我家阿媚個子太矮，瑤姬這樣不好點。你們把阿媚抱高點兒！也省的瑤姬費力！

點錯什么啊點錯？她根本就不想的！

蔡嫵心裏無限抓狂！一邊在李女懷裏不停掙扎，一邊扭著頭向王氏求助：“娘，阿媚不要啟蒙！阿媚還要跟阿姊和哥哥一起玩！”

王氏瞧了瞧瞇縫眼睛，兀自樂呵地看著自己孫女的婆母，又看了看小潑猴一樣扭動不已的蔡嫵，臉上浮現(xiàn)出一股無奈笑意：“阿媚乖，點了這個以后你也能跟哥哥阿姊玩!而且還能跟哥哥阿姊一樣跟先生進學。”

你騙我！

蔡嫵控訴地看王氏！發(fā)現(xiàn)王氏不為所動后，又轉(zhuǎn)看江氏。江氏正笑得歡樂，偏頭盯著蔡嫵腦門的紅點認真評價：“嗯，這樣好看。唉？瑤姬啊，我聽說前朝有人額頭上抹黃自妝？那跟這個是不是也差不多啊？”

差好多好不好？祖母，在我如此濃烈的郁悶之下，你竟還能安之若素？您到底是真萌呆還是天然黑啊？

蔡嫵悲憤地瞪著滿是求知地向林玥請教花黃和開智朱砂之區(qū)別的老祖母，直覺得自己太平以后生活路前程漫漫，曲折崎嶇。

開筆禮后，木已成舟。蔡嫵心不甘情不愿地跟著林玥進行啟蒙大業(yè)。小孩子學習程度淺，林玥也不往深處教，但是她鋪陳的方面卻很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數(shù)算歷法，食貨雜記。這個弱不勝衣的二十多歲寡婦讓最初自視甚高的蔡嫵真真正正地見識到了什么叫博采眾長，什么叫自成一家，什么叫淵而后博！

原本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能靠著固有積累占取便宜的蔡嫵，在聽了林玥幾次課以后徹底改變態(tài)度：打漁曬網(wǎng)，心不在焉要不得。專註認真，虛心向?qū)W才是她最該有的態(tài)度。

子曾經(jīng)曰過：見賢思齊。這一點蔡嫵做的非常到位。向一個經(jīng)歷坎坷，學富五車的大家求學絕對是一件幸福事。蔡嫵對著林玥教授的所有知識都下了一番苦工。幸好她不是真小孩兒，不至于理解低下，有聽沒有懂。這就造成了林玥班上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學習最認真，對這些東西了悟最透徹的不是年齡最大的阿婧，也不是自幼受她教導的陳倩，而是開竅過晚、心智最幼的蔡嫵！

學生蔡嫵是個奇葩。每次寫字課，小丫頭手小沒法握筆，會拿木棍代替。林玥就手把著手教她在沙地上劃字。可是林玥也發(fā)現(xiàn)了蔡嫵這學生手特別不穩(wěn)，明明她把著寫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隸書，可是到了沙地上字就成了她從未見過的一種字體：形體方正，筆畫平直，干凈利落。看著倒是分外爽目。若不是她一直在教導這個孩子，林玥都會誤以為她早就認字，而且還自創(chuàng)筆法了。

除了這一點，其他的倒都正常。

小丫頭每次上課皆表現(xiàn)上佳：倆眼睛瞪得溜圓，袖手站在席下，支楞著耳朵凝神細聽。一旦有疑問立馬舉起小手向林玥示意。林玥開始還很奇怪：為什么這孩子聽課從來不坐？而且，她有問題就舉手的習慣到底跟誰學的？好像沒有哪家西席開過這個規(guī)矩吧？后來林玥才知道：敢情小丫頭是嫌跪坐太累！她小胳膊小腿受不了，可是又不忍心錯過她的課堂，干脆只能委屈自個兒，讓自個兒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