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風一樣》于一月中旬如期開機，第一站是西安。電影的結束場景就在這裏，要說自然不如其他幾個異國城市那樣聽起來高端浪漫上檔次，不過故土情結是難以替代的。

一月的西安寒風凜冽，城市建設加速了大氣污染，冬季裏幾乎沒有晴天，終日是灰蒙蒙的，滿眼車水馬龍的喧囂，繁雜無序。好在他們主拍的原本就是雪景，只需造雪機噴一點兒，這樣的陰霾背景反而合適，余下幾個鏡頭并沒有嚴格的場景要求，其他地方取景完全可以代替。

顧惜朝此行沒有時間去游覽周邊的歷史遺址、人文古跡，十三朝古都的滄桑厚重無從感受，只能看得見城墻和鐘鼓樓孤零零地佇立在天地之間，延續著一脈歷史的烽煙。

拍攝其實比預想中要順利一些。

顧惜朝畢竟是第一次做正式演員，亦非科班出身，沒少被導演罵，而對手的劉明函果然與拍定妝照那天他所估計的相差無幾，演技實在不敢恭維，悟性也不咋地，經常半天都領會不到導演講戲的重點。演員是投資方選定的，導演不得不讓步于資本，在現場發飆的時候也的確竭盡全力地給他留了面子，不過這么一來，顧惜朝這個大齡新人即便挨罵，相比之下也顯得相當可圈可點了。

劉明函是偶像歌手出身，經歷過幾番相當痛苦的低潮期，才走出一片咸魚翻生的新天地，得意飄然之外更有苦盡甘來的喟嘆和居安思危的意識，因而格外懂得珍惜，雖然表現不佳，但仍是十分努力。

做藝人的鏡頭前裝個笑臉兒總是難免，劉明函人前人后差別還真不算大，也沒對顧惜朝表現出什么敵意，這令他頗感意外。拍定妝照當日mark的無心很可能為顧惜朝埋下隱患，他也的確是這么預測的，欺負新人、打壓潛在競爭對手、甚至沒來由地削你就因為瞧你不順眼的事兒他當經紀人見得太多，心理建設做得足足的，結果人家并不像他所預料的那么惡劣。

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也許并不似自己過去所想象的那么陰暗，誠然娛樂圈兒是公認的臟亂差，猥瑣下流無節操，其實哪一個角落、哪一行又不是如此呢，但是如果人活著總是把一切預設為丑惡的、對立的，那永遠不會有希望，永遠不會有短暫人生中平凡的快樂。

劉明函的角色是個攝影師，西安是他的故鄉，他經常到處旅行，電影最后將回到這裏。他每次ng，顧惜朝都忍不住想要是換成戚少商就好了，倆人一起在城墻根兒下看雪什么的想想都美得不行。

晚上他回到酒店，翻出夾在筆記本裏的明信片，那是出發前收到的，戚少商從這個省的另一個城市寄來的。上面寫著：有些事很辛苦，但你會得到莫大的平靜和充實。

沒頭沒尾的，顧惜朝并不知道是什么讓他走文藝路線感慨上了，但從這只言片語能看出，至少他是有所得的。這就好。顧惜朝百度了一下郵戳上的地名兒，是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小城鎮，他很想拋開一切去看那個地方，看那個人，看他在那裏做什么。然而任性和勇氣是成年人最大的奢侈品。

西安的拍攝很快將結束。戚少商少年時代曾經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他第一部電影的第一個外景地是這裏，現在明信片也是從鄰近這裏的地方寄出，這座古城對他來說，突然就多了一些很不一樣的意義。他一定會再回來。

等劇組在最后一個外景地羅馬拍攝的時候，現場已經很少聽見導演罵顧惜朝的聲音了，而男女一號依然是老樣子。眾人心照不宣，但沒人會因為新人表現好就特別優待，潛質和前途是一回事兒，現實又是一回事兒，自然是顧好當紅的更重要。

不是每一個做演員的都有助理鞍前馬后伺候，很多新人都是自己一個人扛過來的，顧惜朝也一樣。公司并沒派劉青跟過來，這個組要跑四個國家，又請了倆當紅明星，為了畫面導演連陽光角度都要等，處處燒錢，預算可不像《金戈鐵馬》那么寬松，顧惜朝還是跟錄音師住一間房的。

有一次在西西裏的時候拍夜戲，條件比較艱苦，連個坐的地兒都沒有，只能裹著件羽絨服在旁邊轉圈兒，轉累了就找塊石頭找棵樹一蹲，老遠一瞧跟一流浪漢賽的。又因為晚飯吃壞了肚子多跑了幾趟，也是廁所有點兒遠，也是去的有點兒久，最后一次出來居然所有人都消失了，有一瞬間他差點兒以為劇組集體穿越了。他只好一個人走回去。第二天才知道，夜黑天兒冷的，一收工所有人稀裏嘩啦收拾好就飛速撤退了，楞是沒人發現少了個他。同屋的錄音師不以為然，說是沒註意啊，都是成年人誰知道人家晚上有什么節目。

他倒不是吃不了苦頭，更不是受不得委屈，不過這事兒多可笑多好玩兒啊，連個說的人都沒有不免掃興。

劇組在前期宣傳上既沒有大的投入也不刻意保密，零零散散的有些見報，但都以劉周兩人的緋聞居多。隨著拍攝臨近尾聲，娛樂新聞、雜志訪談、網絡信息都有報導，電影殺青之后顧惜朝還跟著劇組一起跑了幾場宣傳，上了幾個節目，雖然必須是靠邊兒站的，但總算逐漸開始有了一些曝光率。

公司倒是很積極地幫他接洽一些廣告、影視和商演，不過電影沒上映，他知名度基本為零，除了跟劇組宣傳，就只能同大部分新人一樣，被捆綁銷售，余下的空閑才安排繼續上課。架不住新人們青春無敵，他這把年紀真是要人老命，相比之下跟一群小朋友在學校裏演莎士比亞念斯坦尼拉夫斯基都美好起來了。他真是懷念死了跟戚少商一起不走商演、不上娛樂的日子。

有天他去學校上課，原來的課臨時取消，給他們那班學生安排插班聽了一堂課，主題是電影配樂賞析。本來這種鑒賞課是象牙塔裏學生們的福利，哪兒輪得到他這種合同工，真是碰運氣了。主講是一位頗有名氣的音樂教授，還真是無巧不成書，正是給《像風一樣》作曲的那位。更巧的是，她居然還用了《像風一樣》的電影配樂做范例，顧惜朝心說老師你這么洩密導演知道么？到最后羅教授可能講得挺high，一個沒把持住，說這首作品整體不錯，只是其中某章某節某一段鋼琴協奏她怎么都不滿意，在座各位有建設性意見一周之內都可以私下找她。

教授大人估計忘了這堂課是在電影學院，講的是電影配樂賞析而不是電影配樂創作，聽課的是影視專業而不是作曲專業。不過人生的樂趣就在于未知，這不就有位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同學”下課之后來給她提供“建設性意見”了么。

顧惜朝跟著電影一路走過來，劇本裏的每一個場景都爛熟于心，他一聽到教授的現場演奏和自我批評幾乎立刻就找到了癥結所在。他坐下來把自己腦中的旋律彈了一遍。他并不知道這段配樂具體是用在電影裏的哪一個場景，只是很主觀的涌上一股情感表達的欲望，這一段旋律盤繞浮現時，他想到的是跟戚少商困在山裏生火喝酒那一次，很狼狽，可他仿佛看見戚少商將一根剝了皮的樹枝舉到他眼前，說“戚記蠟燭，許愿專用。”

羅教授聽完想了一會兒，說：“你再彈一遍。”顧惜朝就又彈了一遍，這回她扶了扶寬大的黑框眼鏡，給出評價，“你彈得真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