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夢然也是輕聲笑笑，“又有何不可？”

孔不為知道他這話中意思。相較之姬夢然，冷星佑的作為確實不夠光明磊落，若非冷星佑總刻意跟她說姬夢然如何如何，她還真不會輕易跟了冷星佑。

一開始選擇冷星佑，她有許多報覆的心理，她要把姬夢然帶給她的傷痛一一地回報給他。可后來，她竟慢慢接受了冷星佑，還對他生出了男女之情。

說到底，她確實是不夠愛姬夢然。若是深愛，又如何經不住另一個男人的溫柔相待呢？

所以，到頭來，受傷的還是她自己。冷星佑走了，而她與姬夢然之間卻又生生阻隔著冷星佑這個人。

姬夢然不計較，但她卻很計較。這樣不堪的自己，她不敢面對，她甚至把自己這痛苦的緣故怪罪到姬夢然的頭上，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哄騙自己，是姬夢然負了她，所以她才會成了今天這樣子。

見孔不為沈默著，臉上又沈郁了起來。姬夢然便又繼續前面的話題，道：“我那時的肉身被后土搶占不成毀壞后，我的魂魄渾渾噩噩地在萬年窟內飄了許久。那時候，我眼睜睜地看著你的魂魄和我那一縷魂脈被羲和帶走了，本來按計劃，落下萬年窟的七天后，我該出去由母親掩護著去事先準備好的地方閉關修煉的。可是，我沒了肉身，又如何去面對母親？她一直為振興魔界努力著，我若那樣直接去見她，她必然不能接受。”

孔不為不禁打斷他，“那你現在就不擔心你母親不能接受你的離開？”

姬夢然輕搖了搖頭，凝眉道：“旋兒，你還是不明白。”

頓了頓，他又接著敘說道：“我的魂魄在萬年窟內飄蕩了許久許久，最后竟飄到了一個有光卻又陰晦的地方，也就是在那裏，我無意尋到了夢境，并榮幸地被它認作了主人。”

“萬年窟不是深不見底，而且裏邊完全漆黑一片，沒有一絲一毫亮光的嗎？”孔不為很是不解。至少，她那時掉進去的時候就是這么以為的。但凡有一絲光線，或一絲異樣的地方，絕不可能逃過她的眼睛。

姬夢然又揚起一臉和煦的笑容，道：“所以我說我在那裏面飄了許久——你可知到我后來重新塑得肉身，這中間是過了多少年？”

孔不為茫然搖搖頭，心裏也不禁細細碎碎地酸疼起來，立即又轉過臉去，不敢正視姬夢然坦蕩的笑容。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她卻一點兒也不知道，還要一直怨怪他不肯出來見她……

“一百多年，接近兩百年。”姬夢然拿手輕輕揉了揉孔不為的腦袋，忽又帶著些微哽咽，道：“我一直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重新活過來，因為旋兒傻傻地在實人界那邊等著我，我若不盡快，旋兒的魂魄將會在實人界逐漸淡薄消散……”

沈默了一會兒，姬夢然又淡然敘說道：“我飄到的那個陰晦的地方正是不周山。從前，共工與顓頊爭斗，一怒之下便撞向了不周山，使得人界唯一通天捷徑被毀——我們這些炎帝后人一直把共工當作我們了不得的先祖，大英雄，我到了不周山才知事實并非如此。”

“哦？”

姬夢然點點頭，又隱約擰起了眉頭，“我們現在所知的事大概都被共工美化了。我在不周山看到的滿是上古時期生靈的殘魂，他們都是當年見證共工與顓頊爭斗的兵卒，他們有的是共工的屬下，有的是顓頊的手下，還有的則是祝融的屬下。但他們的魂體早就殘碎不全，大多沒了記憶，只有極少數的有些零星記憶，卻都是長年累月地在不周山上飄蕩，并不能出了不周山的范圍。我跟他們一樣，也出不了不周山。”

孔不為不禁轉過臉來看了姬夢然一眼，卻見他神情淡漠，似乎在講別個的事一般。心裏越發酸疼起來，拉住他的衣袖，低聲說道：“對不起……”

姬夢然凝視著孔不為拉著他衣袖的手，沈默了一瞬，忽又笑了，抬眼看向孔不為的眼眸，道：“冷星佑就是這樣博得你的好感的？”他臉上雖在笑著，但這笑卻不達眼底，淺笑之下盡是落寞傷感。

孔不為倉皇收回手來，趕緊又轉回到前面的話題上，“你說那些上古時期的殘魂還有的是祝融的屬下，這是怎么回事？當年其實是祝融與共工父子倆一起對抗顓頊？”

“旋兒，如果說，我能接受你愛我的同時，也愛著冷星佑，你……”說著，姬夢然忽又輕聲笑了笑，繼續講著自己先前那故事來，“我整日與那些上古殘魂待在一起，漸漸整理出一個事實。這事實就是，祝融與共工雖為父子，但他們之間關系并不要好。共工之所以到了不周山，并不是他作為炎帝子孫對炎帝有多忠誠，他撞斷維系天地的柱子，卻是為了他自己的野心。一來，斷去人界的通天捷徑使得人界與神仙界矛盾橫生激化；二來，他想趁機激起所有炎帝后人心中的怒意，使得大家支持他，一起為再回炎帝時期的輝煌而努力。但事實是，那時候，我們一些有仁心遠見的先祖已經放下心中芥蒂，與皇帝軒轅氏后人和睦相處了。祝融作為共工的父親，自然極為清楚共工想要做什么，未免荼毒無辜生靈，祝融極力發對，甚至不惜捉拿共工，意圖阻止從前那樣毀天滅地的戰亂。但這反而更加激怒了共工，他不管不顧地撞斷了天柱，不僅斷了人界的通天捷徑，更使得半邊天空露出大窟窿，天河傾瀉，天地一片混亂，許多生靈都平白丟了性命。”

孔不為點點頭，“難怪我們今人只知女媧補天，卻不知當時那天緣何破出大洞來。原來是這樣……雖然顓頊祝融共工已都不在，但女媧娘娘卻還在，她為何由著共工美化當年事？”

姬夢然笑笑，隨即揉了揉孔不為的腦袋，道：“女媧娘娘乃伏羲氏之妻，伏羲氏又是三皇之首，她自是見慣了上古時期的動蕩戰亂。她的眼界亦遠高于我們，又怎會拘泥于事實的真假？維護天地秩序，護佑生靈安好團結，才是她的目的。共工以和平正義美化自己的作為，但在女媧娘娘心中，和平便是好的。不管怎么說，共工隕歿之后，炎黃子孫確實團結了許多。這其中縱然有共工的緩兵之計以及各種縝密的安排，但不得不說，這幾萬年的時間裏，天地間確實得到了難得的寧靜。”

“難怪天帝如此尊崇女媧娘娘！”孔不為不禁感嘆。頓了頓，又想起姬夢然所受的苦，便又問道：“那你后來是怎么出來的？”

姬夢然點點頭，又揉了揉孔不為的腦袋，繼續說道：“我在不周山一面打聽著上古時期那場戰亂的由來，一面思忖著出去的法子，一度甚至后悔沒有立即出了萬年窟找母親。因為到了不周山，我卻再也尋不到重回萬年窟的路，那其中竟暗藏了許多遠比現在還高深的機關之術，縱是記性再好，卻終是無法原路返回。我才知這整個不周山都被人用各種機關陣法圍住了，或者準確來說是被封印了。我不敢過于喪氣，便一邊努力鉆研機關之術，一邊努力修煉法力。忽然有一天，我的面前忽然顯現出一面十來丈高的大鏡子，這鏡子一出現，便將四散的上古殘魂吸進了鏡面之中，而我也只與它對峙了三天不到的時間，也被它吸了進去。但奇怪的是，唯獨我在那鏡中沒有消散，我察覺出這竟與我所習練的術法有關，便更是加緊練習術法。終于有一天，我走出了那鏡子。”

孔不為見姬夢然忽又停了下來，這才總算明白了他的目的，氣惱地站起身來，“哼，你就是故意耍嘴皮子又來哄騙我的！”說著，便要離開。

“好了好了，是我不該吊你胃口。”姬夢然輕笑著拉住孔不為，自然地與她十指相扣，又同時加快了敘說的進度，“那鏡子認了我做主人之后，女媧娘娘突然出現了，她給我塑了肉身，然后我就又回了魔界，一直閉關到你與緋云大婚那時才出來。”

“一說快，就說得這么快，完全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孔不為沒好氣地抱怨。當然，提起她與緋云大婚的事，她更是來氣，“你既然出了關，又為何不去找我？若那時你跟我說起這些，我們又怎會到了今天這地步？！你如此能忍，是不是說明你心裏其實也不是很愛我？”

姬夢然靜靜聽孔不為說完話，只手上加大了勁道以防她掙脫了跑走。他隨即抬起另一只手來，兩手齊齊動作，將孔不為緊抱在懷裏，重重嘆了口氣，道：“其實那鏡子是羲和拿來對付我的。我們跌下萬年窟后不久，外界都說羲和是與我母親走得太親近，才被天帝遷怒貶到不周山。其實，那也是個陰謀中的陰謀。就像后土讓武藍星給我機會讓我們被推下萬年窟，天帝又何嘗不想趁機滅了我？世上沒有什么秘密是可以一直瞞下去的，這幾萬年的安寧中，天帝又豈會沒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