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還在生氣，宋知把視線移到鄭海忠身上，問：“大爺怎么樣？”
“不見好。”她朝自己親爹看過去：“在人家救生艇上非要把人拉上來，結(jié)果自己沒拉住，落水裏去了，出來就成這樣。”
老頭兒狀態(tài)確實不容樂觀。
多年來，前額葉切除手術(shù)的后遺癥讓他變得反應(yīng)遲鈍，日漸沈默。吵鬧的人堆裏，他靜默地呆坐，就像一張年老泛黃的影像，眼睛的光澤次第全部消失，右手在身前憑空端著，手指枯槁，青紫血管浮在表面，不住地細(xì)微癲癇。
“大爺。”
宋知坐到他身邊，輕聲喚道：“大爺？”
鄭海忠半張嘴巴，眼睛不動一下。
“你家雞狗兔子我都帶出來了，改明兒再給你送來。”
老頭兒依舊什么反應(yīng)也沒。女人對他說：“謝謝你啊。”
“什么時候能好？用吃藥嗎？”
“用。平時一直服藥控制，這次忘記帶，算是犯病最嚴(yán)重的一回……唉，還不知道怎么樣呢，等到水退走，我再帶他上醫(yī)院。”
女人說完這番話，便沒再招呼宋知。她俯身把手伸進面前的大盆裏，對一堆碗碟洗洗涮涮。
宋知打算再坐會兒就離開，忽然聽到“啊……”的一聲，鄭海忠混濁的眼球終于動了動：“你來啦，臭小子……”
兩人聽到這句延遲過久的回覆，對視一眼。
女人一臉無奈，終是嘆了口氣。她洗完盤子，讓宋知幫忙將摞高的碗碟端到臨時搭建起來的廚房。幾個來幫手的人把飯盛進盤子，支開幾張大桌，喊大家過來吃飯。
見他們坐得井然有序，還是滿位，宋知準(zhǔn)備回酒店。但他離開的動作立刻被趕來的小村官註意到了，對方強行挽留他一起吃午飯。
到了午休時間，他隨幾個中年人去河道附近，在那裏打樁搭帳打下手，累得滿頭大汗。
測水位，搬沙袋，端盤子，修管道，接燈線，事情小而雜，有些看不明白的操作，時間長了，看著看著，慢慢也都學(xué)會了。
一周時間眨眼便過。
宋知記得，方成衍回來的日子。
這天，他閑來無事，和劉家姊妹花打了一下午石子兒。今晚本該早點回去，人正拍拍屁股要走，忽然聽到有人在旁邊說起：
“你聽說沒，有車翻在路上咯……”
“可邪門呢！剛聽說……開車……一腳油門朝水裏沖，沒再出來……”
宋知沒再走，繼續(xù)聽，模模糊糊聽到什么“百萬”。
他的心咯噔一下。
百萬。
冷風(fēng)拂面，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減速，從記憶深處，倏地浮起一個聲音來：
“他怎么還沒結(jié)婚？”
“我爸說他的汽車值好幾百個w呢。”
十五六歲少女的聲音清脆，在腦海裏，不斷作惡般地回響。
宋知回神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徑直跑對方面前去了：“車在哪兒？”
那人一楞：“鎮(zhèn)口。”
宋知轉(zhuǎn)身要去，后頭的人忙叫住他：“那邊已經(jīng)去救咯，他們那裏人還多，你不用管。”
小茶爺卻跟沒聽到一樣，跑得更快，天色漆黑，在路上踩過幾灘銀色的水面，迸濺的泥水把褲腳弄臟了，也毫不在意，滿心想的，都是算命瞎子口中的兩字……
鎮(zhèn)口。
幾個光膀子中年人站在路邊的深溝裏。
宋知跑得氣喘吁吁，二話不說，在眾人驚詫的眼光中跳進水裏，幾下?lián)潋v到他們跟前。又不知道打哪來的力氣，握住他們營救的繩子，開始向后拉。
幾個大漢察覺后頭忽然傳來一股猛勁，都回頭看。
見來了個年輕人，手心勒得發(fā)紅，比誰都拼命。
前面的人吼著“一二三”，指揮大家同時發(fā)力：“再加把勁！”
“一二三嘞——！”
“出來咯！快快快！”前面兩人迅速拋下繩子，彎腰拉人。
栽進溝裏的司機渾身臟污，上岸一瞬間，張口便粗俗地罵起絆他車的土溝。
宋知走上前，看到溝底傾斜著一輛裹滿黑泥的大車：“這車，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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