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晚抬頭的時候，三枚金花飛鏢正直直沖他而來。他拿秋水劍輕輕一擋，飛鏢劈裏啪啦地打落在地，緊接著是漫天的銀針、白綢，數(shù)不清的劍鋒。

他自被萬方元收留起，便一日不廢武學(xué)，他中過“柳絮飛花”，又是坤澤，自小骨子比旁人要輕。但萬方元不但不嫌棄，還趁機(jī)教他靈巧功夫。當(dāng)下在武林，論輕功，他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眾人甚至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聽“劈啪”“嗤啦”數(shù)聲，地上便厚厚地鋪滿了一層暗器，天山弟子的白綢更是被斬斷了一半，碎片隨風(fēng)漫揚。梁從芝指尖白綢卻仍毫發(fā)無損，卻見她一咬牙，從腰間取下長劍，將白綢三兩下綁在劍柄上，作出“軟煙羅”起勢，又向鐘晚攻去。

“軟煙羅”是天山“綾羅綢緞”四章中最難的一式，先前朱宛白對羅杉就用過這一招，楞是將比她內(nèi)力高上不少的羅杉逼退了好幾步，遑論天山掌門梁從芝。她身形蹁躚之中又有干元的力道十足，輕輕一挽劍花，劍上綁著的白綢便隨風(fēng)舞動。朱宛白雖然平日裏嬌蠻放縱，平日裏看師父練功卻是不敢不用心，見狀大喊：“大家快捂耳朵——”

鐘晚只覺得耳邊傳來銀鈴脆響，漫天白綢飛舞而下，將他困在這一方牢籠中，他卻是頭腦昏沈，一動也不能動。在這一片美麗旖旎的白裏，有一道冷銳劍鋒刺破白綢而來，已迫至他眼前。

肩上的疤開始劇烈地疼痛，此時卻叫他清醒。鐘晚用盡全力抬起秋水劍，兩劍相撞，幾乎擦出火星，飛花紋燙得幾乎將衣服燃了，鐘晚卻咬著牙不敢松手，直到頭頂?shù)陌拙I再也撐不住，梁從芝一咬牙，大喝一聲，長劍猛地又是往前一沖，狠狠扎下。

那一劍本是沖著鐘晚心口而去，但生死關(guān)頭，他竟然能在梁從芝這樣的干元手下掙動分毫，使得那劍只是斜斜刺入了他的肩膀。

朱宛白在一旁驚呼一聲，鐘晚卻只是撕下一塊袖子，草草將傷口包扎了一下，冷冷說道：“還有誰要來，便一同展了神通吧?！?

天罡門掌門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鐘時卿，你縱使有三頭六臂，也難逃眾手。我們一人出一招，也能把你耗死在這裏，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叫喊聲、金鐵相撞的乒乓聲不絕于耳，甲板上已然亂成一鍋粥，幾個昆侖弟子將賀枚、沈沅幾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斗得正酣；鐘晚有意尋找沈沈的身影，卻只見甲板另一側(cè)有袈裟飛舞，便知道一定是明玄大師將他困住了。

鐘晚心想：“這倒也不壞，到時候我無論生死去留，都不管他們幾人的事了?，F(xiàn)下我的肩膀傷成這樣，想要水上漂，也走不了多遠(yuǎn)，難道真的要在此地將實情說出？”

他明白，說出萬方元一事，便無異于叫這一武學(xué)宗師身敗名裂。師父于他是救命之恩，教養(yǎng)之情，他如何能夠這樣？如何忍心這樣？

再者……難道他就覺得，師父做的是錯的嗎？難道他真的相信，四大名門乃至當(dāng)今武林所作所為，皆為正派嗎？

無數(shù)念頭自他腦中紛然掠過，仿佛秋飛大雁，落下一片白茫茫的干凈大地。鐘晚又睜眼，心中卻已經(jīng)澄澈了然。赫連玨最懂他不過，見狀一楞，嘆道：“師弟，你當(dāng)真要如此！”

沈沈心急如焚，但無奈明玄大師怎是尋常對手能及。他剛喊出一句“鐘晚”，便有數(shù)顆白玉佛珠打在歲寒劍上，帶著純陽真氣旋轉(zhuǎn)飛舞。歲寒劍被燙得哆嗦，連劍氣也不那么通透明亮。鐘晚見狀，微微笑道：“沈沈，你聽著便好，之前我告訴過你許多新奇的功夫，什么縮骨術(shù)啦，左右互搏術(shù)*啦，我在閉關(guān)那幾年，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練了一遍，你若要學(xué)，可瞧好了?！?

鐘晚點頭，對著烏泱泱的人群行了一禮：“諸位，請吧。”

***

此戰(zhàn)名為“平江之爭”，在江湖說書中流傳最廣，也最受歡迎。之后長長數(shù)十年，隨意踏入一家茶館，必能聽到“那風(fēng)上客鐘時卿右手持劍，左手出拳，劍光颯沓，拳風(fēng)強(qiáng)勁，劍如霹靂，拳似流星，一時間數(shù)十人難近其身”之語。然而縱使聽上千百遍，也敵不過當(dāng)日之震撼。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縱使鐘晚武功絕世，也敵不過平江上高手如云。赫連玨、肖石晴始終收著力氣，唐尋文甚至收劍不戰(zhàn)，梁從芝、天罡崆峒等掌門卻是拼了命。梁從芝出劍將白綢通通斬碎，出了“綾羅綢緞”最后一式“黃粱”。先前諸多繁麗錦緞，皆為天山祖師魚也的黃粱一夢，夢醒之時她斬斷白綢，提起身邊長劍，才悟出了收尾這一式殘忍的“黃粱”。

只聽遠(yuǎn)處一聲驚雷，借著此聲，梁從芝的長劍猛然刺入鐘晚腹部，他們二人驟然視線相接，鐘晚在她眼中看到說不盡的恨與執(zhí)念，突然輕笑一聲，將空中白綢拈過，輕輕一推。

赫連玨雙眼驟然瞪大，道：“這，這是當(dāng)年萬宗師生前唯獨沒有參透的‘夢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