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家了
深冬季節,米采的首場演出順利結束,這次的選題好多了,黃牛也開始在演出開始前半個小時加價賣票,高識珠西裝革履地跟著著名人士來捧場,這回掌聲攢動,名流依次發言,他特地坐在角落裏不再說話,暗暗覺得還是這樣好,再也不用讓觀眾高老師高老師地拿著話筒請發言,前排記者攝像機圍著米采光影閃爍,高識珠滿意了,其實他從最開始就覺得她還是這樣來得好,她不應該去跟那個徐老板,甚至不應該留在他的酒吧唱歌,而應該有更好的選擇,讓她的音色被更多人聽到。
演出很成功,觀眾進門的時候就期待滿懷絡繹不絕,這是因為劇本好,因為這劇本很新奇,美國二十年代的爵士風格閃亮亮的,非常吸引人的註意,而且很有格調,即使在今天也非常時髦,從海報就能看出來,米采戴著羽毛帽子從酒杯間轉過臉來,卻滿臉憂愁地看著手上那枚鉆石發帶,發帶上垂綴著的標簽卡片放大在觀眾眼前,上面用霓虹燈泡寫著本劇的劇名,鉆石發帶。演出效果也特別好,高識珠其實聽了一半就放下心來,心想這回米采的火候是差不多了,冷風呼嘯,他走出來開車,看表才十點不到,就準備早點回家。
手機不巧又響了,又是酒吧的電話,阿苗的電話,阿苗就是那個彈鋼琴的黑瘦小男生,也和米采一樣父母惡毒天賦異稟,幾年前被他一耳朵選中雇下來了,他苦笑了一下,沒有接就知道要干什么,按掉電話往酒吧走。法桐樹枯葉落盡,幾乎不會影響汽車兩旁的視線,冬天的人一般很少像夏天的人一樣喝醉,他沒來由的想,冬天的人一般喝醉的時候是要比夏天有風度一些的,不知道為什么,可能人在潛意識當中也知道冬天喝得太醉容易出事吧。酒吧門口圍了幾個人,他看一眼就認出來了,是米采那位徐老板,米采最近總不在,他終于疑心來找人了。這個男人面色非常兇狠,本來還要逗留在那一圈人旁邊的架勢,手機卻響了,他轉身接了個電話開著那輛黑色邁巴赫走了,高識珠微微低下頭從窗側玻璃看出去,一邊慢慢把車停住,剛才沒看見,那幾個人竟然在圍著刁難一個女人,他把頭再低下去了一點點仔細看,接著馬上拔掉鑰匙,拉開車門快步走過去
“阿苗,怎么了”
“徐先生來找米采,我說米采不在,他開車走了,過了一會兒又開回來,說把手機忘在酒吧了,結果她從車上掙脫下來,求我救她,我也沒見過這種架勢,就沒輕舉妄動。徐先生拿手機回來了,我就問他這小姐怎么了,他說開出去不久在路邊看見她,他見過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專門不給他面子,掃他的興兩次,所以他就把她帶到車裏,你情我愿的事,讓我別管閑事。她趁著徐先生拿手機的時候跑下來,死死不愿意回去,徐先生的朋友就在這裏訓她,說讓她知道利害,自己乖乖愿意,免得生事。我當時在徐先生拿手機的時候就覺得不好,偷偷給您打了個電話,您也沒接”
高識珠皺起眉來,撥開那一圈人,幾個人正在惡狠狠地告訴她按你火柴棍一樣的姿色這是個好去路,是你得的好賞識,不要給臉不要臉。朱語站在中間,徒勞地搖著頭,好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嚇住了一樣,她的臉色很白很薄,嘴唇毫無血色,伸手擋在自己身前,那個神情無法不讓他聯想起那天在樓道裏被他嚇到時,她收起下巴驚慌地伸出手,像個傻子一樣護在頭頂的樣子。他馬上把她擋在身后,很快說了幾句話退散那一圈人,徐秉不在,這幾個人也沒什么要討好的,看他的脾氣上來,也就識趣地走了
汽車停在不能長久逗留的路邊,他轉過身要回去開車,告訴阿苗先帶她進去給她喝杯水,走了沒有幾步路卻聽到阿苗說高先生,不行。男孩很快跟上他,說她不要我靠近,她說別,她在抖。
“你先回去看客人吧,去吧”
他拍拍阿苗的背指指窗玻璃,男孩點著頭走了,擔憂地看了朱語一眼,他停下腳步轉身慢慢走近她,一步步往她身邊走,她也像剛才那樣嚇到了,但是看到是他,看到他的臉以后鎮定了下來,又慢慢好轉了一點,沒有拒絕,也沒有往后退。他不知道怎么說話比較好,一瞬間想起朱試金來,不知道他在牢裏會不會還擔心,擔心這個曾經非要牽線塞給他的侄女的終身大事,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實在是個千古真理,由朱試金本人和這個倒霉的侄女此刻的處境親自印證。命運著實叵測,但他當然不會說出來,動了動嘴,彎腰盡量溫和地和她溝通
“朱語,去,跟著他,進去喝杯茶,或者喝別的”
她卻沒有動,肩膀輕輕顫抖著,慢慢抬頭看著他很久,久得幾乎讓他以為她又失去了記憶,天氣寒冷,她呼出的氣都一點點的,她又把頭低下去了,說好。她點了點頭,卻在點第一下的時候就倒了下去,高識珠眼疾手快,趁她再次摔倒之前護住她的頭頸把她抱了起來,看了看窗玻璃,最終還是轉身回車裏了。
她的重量和幾個月前差不了多少,紙片一樣,他走上樓的時候想,剛才停下車他不得不在她外衣和襯衣身側的衣兜裏摸鑰匙,好準備上樓的時候開門,衣側的布料都不能掩蓋裏面瘦弱的骨骼痕跡,摸著簡直要人覺得硌。
好在沒什么大事,只是睡著了一樣,過會兒把她叫醒就行。他按開燈第一次仔細端詳這個美國前夫只住了兩個月的新家,很漂亮,很雅致,胡桃木角柜上放著一個小小的仙女瓷人,藍色飄帶,手裏抱著一個古舊的木琵琶。
也不好進臥室,他把朱語暫時放在沙發上,用那天她拿起來燒水的熱水壺加熱涼開水,直到差不多的溫度,廚房黑暗,高識珠走出去開燈,開關不熟悉,按了幾下,最后調到一個勉強滿意的狀態,廚房足夠亮,客廳足夠暗。拿杯子調了一杯蜂蜜水,他走過去想了一下怎么把她叫醒比較好,朱語靠在沙發背上,雙手平整地交握在腰間,眼瞼疲倦地閉著,臉頰枕在頭發裏輕輕歪向一側。他脫下大衣坐在她身旁看了一小會兒,伸手拍了拍她的臉,沒有醒,又試了一次,仍然沒有。他不知道怎么了,看著看著竟然笑了,站起來想走,但最終還是沒走,決定再試一次,朱語仍舊沒有醒,他有點擔心起來,伸手放在肩下把她抱過來試額頭聽呼吸,確認是活著的,他心想,多此一舉,死了也沒什么。高識珠抬眼看了看鐘表指針,想早回家的日子總是沒有一次如愿,他決定最后再試一次。
“朱語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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